1
夜宿荒寺之时，我于门扉处瞧见一块轻纱，散发着淡淡香气。它洁白柔软，轻薄精美。我没太在意，扯下来擦了手脚、床板和窗棂，铺开铺盖后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意正浓时，门扉突然被敲响。我猛地惊醒：“谁？”门外传来轻柔低语：“这位娘子，可曾见到小生遗落的汗巾？”
夜宿荒寺本就可怕，半夜有人在窗下说话更是惊悚。透过窗纸破洞望去，只见一位年轻男子脚踏木屐，立于月下，宽袍大袖随风飘动，颇具飘逸之感。
古寺荒村，绮貌美人，此情此景，透着一丝话本中的迷离与香艳。离家前，我曾听闻兰因古刹的诡异传言，据说此处艳鬼出没，路人一旦被缠上，不是被吸干精血，就是被拖去另一个世界，从此消失无踪。
想到这，我打开窗缝，把擦过各种东西的布料扔了出去：“还你便是！”对方眼疾手快接住，然后对着烂如咸菜干的纱巾陷入沉思。
2
三年前，兄长上京赶考，至今未归。我忧心他的安危，收拾包袱细软，南下寻人。
一路跋山涉水，来到黑山地界，只见榕树林中掩映着一座低矮破旧的寺庙，庙前倒卧着刻有“兰因寺”三个大字的灰白色门牌。我决定在此借宿一晚。
寺庙不大，几间破屋尚可住人，最近的门扉上系着一块香气袅袅的轻纱，我没当回事，扯下后便将包袱搬进屋子。没想到当夜，纱巾主人就找上了门……
等我猛地惊醒，天已大亮，屋外并无异常，仿佛昨夜一切只是一场梦。我心下惶恐，收拾包袱继续赶路。这里榕树参天，遮天蔽日，让人难分昼夜。
一路前行，我饥肠辘辘。恍惚间，前方出现一户人家，再往前走，屋舍渐多渐密，竟是一个屋舍俨然的小村庄。
一群肥鸡蹒跚走过，阡陌纵横外是金黄稻田，几位老叟在田埂漫步，红光满面，神情悠然。莫非，真如老家过路人所说，嘉和之年是中兴盛世？带着疑惑，我继续前行。
这里民风淳朴，村民笑容满面。见我饿得不行，一位老丈怜悯地叹口气，割下半拉卤猪耳朵递给我。我来不及道谢，接过来就塞进嘴里。奇怪的是，这猪耳朵看着红亮油润，吃起来却毫无味道。
我连忙吐出，老丈又割了个猪拱鼻递来，依旧笑眯眯的。“谢老丈，不必了。”我勒紧裤腰带转身离开，村人对我侧目，还不时交头接耳。
所幸，走过一个村口，我看到几棵熟悉的绿叶树，地上满是褐色的山核桃。这是食物的味道！我连忙捡起石头砸开外壳，吞了几个果仁下肚。
拿着卤猪的老丈仍跟在身后，笑嘻嘻道：“小娘子，没福啊。”
3
转了一天没走出去，天色渐黑，我揣着核桃回到兰因寺。门扉上依旧挂着一块轻薄纱巾，这次是浓郁妖紫色，香气浓烈刺鼻，熏得我连打几个喷嚏。我没去碰它。
夜里，大门再次被敲响。“小娘子，小娘子~~~”一个细长人影在窗下徘徊，“我落了纱巾，你拿下来给我，好不好~~”
我缩在褥子里瓮声瓮气回应：“你叫拿就拿？万一你拿它擦过胳肢窝，我多没面子？”
很明显，这次的比上次难缠。见我不配合，对方直接拍门，边拍边尖叫：“小娘子小娘子~~~你开门呐~~~~小娘子小娘子~~”
我正犹豫要不要破窗而逃，窗外忽然传来飘忽破碎的碎琴声，不似人间曲谱。拍门声立刻停止，我从门缝往外看，只见一个长长的不明物体扭动身躯，沿着墙脚飞速跑走。
惊魂未定，耳畔的琴声却愈发响亮。权衡之下，我开门寻声走去。
——咦，这里竟有个亭子？昨日我明明来过，却没发现。此时月上中天，月光洒在亭中，将其装点得如水晶宫一般。
昨日敲门的男子坐在亭中，双手按弦，绮貌玉颜，眼若春波。我一惊，连忙后退。
似乎被我惊动，他绸缎般的黑发滑落肩头，颇具奇异美感。他是仙还是妖？我定了定神，用余光打量，还好，他有影子。
“是你驱走了它？”他没有回应，似是不屑。“多谢。”我弯腰深揖，“昨日以为汗巾无主，贸然用坏了，实在抱歉！今日又蒙搭救，感激不尽。”
琴声停下，他看向我，缓缓开口：“你要如何感激？”那声音动听，仿佛吟诗。刹那间，我浑身一阵战栗，那感觉难以形容。
在压力下，我颤抖着嘴唇：“那，那你想要什么感激？”
他凝视我许久，起身走到我面前：“……我好冷。”我愣了下：“我也冷。”
“那我们……”“各回各屋吧，屋里暖和。”
他冷冷盯着我，看得我起鸡皮疙瘩，我只得哆嗦着说：“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嗯？”他红唇微扬，唇珠嫣红：“那你说，我想要什么？”
我肉痛道：“不就是想要我被子么，给你就是了。”
书名【兰因寺惊魂】，内容来自 「纸糊」。4
不知为何，他听后脸一沉，拂袖而去，莫名其妙。
辗转一夜未眠，次日我早早起身，把寺庙角落都逛了个遍。
村子里有不少像我这样的过路人，他们饥肠辘辘、衣衫褴褛，和高大肥壮的村民截然不同。即便有赶考书生，也比乞丐强不了多少。
我看到一个书生伸长嘴，就着一个以纱掩面、身姿婀娜且香气扑鼻的年轻女人的手喝茶。那浓烈香气，似曾相识。
没等我细想，前方人影消失了。我追过去，只见一片连绵神龛，里面供奉的东西大多奇形怪状，线条混乱。
东边神龛最为高大，香火鼎盛，贡品多得几乎淹没贡台。贡台造型古怪，刻满陌生符文，形似天平。
神龛正中是一只似狐非狐、似鼠非鼠的生物，身披寒光鳞片。在它头顶，有个用红布严严实实裹着的小神像，看起来孤零零的。
正这么想着，一阵风刮过，小神像滚到我脚下。我正要踢开，身后传来苍老叹息：“‘祂’从不会主动挑选信众。”
转身一看，是昨日赠我猪耳朵的老丈。见我警惕，他一笑：“既然选了你，是你的福气，带着吧，‘祂’会帮你的。”
我摇头：“我不需要帮助。”“唉，小娘子说话太满。”老丈拍拍肚皮，笑着离去。
他走后，我捡起小神像，没想到这巴掌大的东西竟沉甸甸的。“算了，都是孤身，做个伴吧。”
5
这一天，我依旧没找到出口，意料之中。
回到兰因寺，我裹着爬满虱子的褥子，半梦半醒间，耳畔传来两道清晰交谈声。
一道尖锐拖长：“阿修罗，峥崣崤泥，嵸嵹嵺嵻嵼嵽嵾嵿？”
一道舒缓清静：“交给我，不怕她不入毂。”
两人窸窸窣窣议论许久，似在激烈争夺什么。恰在此时，一阵凉风吹过，我打了个激灵，惊醒过来。
窗外仍是黑夜。我披衣下床，打开门，一道长满毛发的冗长影子飞速掠过，瞬间消失。
这速度绝非野兽能有！我震惊失语时，前方出现一双洁白鞋履。
雪绸般的月光下，那皎洁人影令道路生辉，不可逼视。见我转身要走，那人轻喝：“站住！”
“你怕我？”“……没。”“那为何躲我？”
脚步渐近，微凉手指搭上我的肩头，他贴着我轻声说：“刚才……好大的兽，你见着了么？”
“见见见见见见着了。”“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好快，我好怕呀！”
“我我我我我我也怕的。”
沉默片刻，他履尖轻移，轻抚胸前缎发，幽幽看过来：“你那日说要感激我，还算数吗？”
我点点头。他轻轻一笑：“这寺庙太大，天又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说怎么办？”
“没事的。”我明白他的意思，“反正我一个人住。”
他眼神越发含情：“那，不如……........”
“不如，我送你回家吧。”我诚恳道，“我一个人住，无牵无挂，说走就走。”
6
之后，我们一前一后走在乡间小道上。每走一段，我便解下麻绳丈量。他见状疑惑：“你在做什么？”
“丈量道路。”我收起绳子，坦然道：“我爹娘说过，有的地方走不出去，不是鬼打墙，而是有人用奇异排阵困住里面的人。”
他听后叹了口气。
三更半夜，村落寂静，小径隐于荒草。我们走过几条阡陌，前方蒿草中红光闪烁。
拨开草丛，竟是一座高敞气派的宅子，屋檐红灯高挂，门匾上书“裴宅”二字。
我诧异：“这是你家？”“嗯。”他推开大门，“我姓裴，名御，你可唤我裴生。”
“……我姓苏，名澪雪。”
交换名字后，他邀我进去坐坐，我没拒绝，毕竟天还没亮。
走过几道游廊，登上高阁，星月仿佛触手可及。裴御让我坐在桌前，盛情款待，玉碗金瓯，光彩照人。他说：“我先去沐浴，烦你稍待。”
“……好。”虽不明白为何沐浴，我还是应下了。之后我没管桌上点心，打开包袱吃起核桃。
环顾四周，阁楼陈设中规中矩，只是箱笼桌椅都是红色，在红烛映照下，显得诡艳迷离。
我发现一个春凳似乎动了动。我假装砸核桃，用余光观察，只见春凳色如鲜肉，细腻润泽。见我不看它，它竟弯曲凳脚，往墙边移去。
我转眼看过去，春凳吓了一跳，往壁中逃去。我连忙拽住凳脚，触感细腻柔滑，如冰凉触手，力量极大，我竟被它拽进墙里！
眼前一亮，来到一个陌生房间。
书名【兰因寺惊魂】，内容来自 「纸糊」。7
房间陈设和阁楼相似，红凳红椅，还有一张红床。床边坐着个书生，看着眼熟。
我惊喜道：“兄长？”对方头戴纶巾，身着青衫，这青衫袖子有特别之处，是母亲用我的裙子布料凑的，为了让兄长上京更体面。所以这衣服确实是兄长的。
然而他一脸陌生：“你谁啊？！”仔细看，他面孔有几分熟悉，却是白天在村庄见过的书生。我心一沉：“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捡的啊！”“你撒谎！”
见我大叫，他忙将手指放唇边：“嘘，别出声！别吓坏我的小姐！”说着，他一手掩住红纱帐，一手脱下青袍。
“喏！还你！”我忙去抓衣服，春凳挣脱开，四条小脚游向床底。我拿着青袍，难以置信：“你说这衣服是捡的？”
“是啊，就在这庄子里！”他打量我，满脸嫌弃，“这村庄民风淳朴，遍地宝贝，捡到衣服很正常，再说这也不是啥好衣服……”
我一时无语。我怀疑他，但兄长比他高大许多。难道兄长真在这村庄里？
见我不说话，书生上床翘起二郎腿：“瞧你一副穷困样，在这乞讨倒不错。”
“……我不是乞丐。”“那你没福咯。”他啧啧道，“我明日上京，要是不能连中三元，就回这当富家翁，多好。”
我懒得听他吹嘘，正想拿袍子离开，却见红桌上杯盘狼藉，心下一惊：“你，你吃了没滋味的食物？”
“啥？”“据说那是神的食物，人不能吃。”
我爹娘叮嘱过，正常食物都有味道，可有一种食物，看着美味，吃起来却如嚼蜡，这种食物绝不能吃。在这偏僻荒村，有很多这样的规矩。
谁知，他听后捧腹大笑：“哈哈！外面灾荒不断，你还管味道？！”说罢挥手，“快走吧，我还要和小姐亲热呢！”
这时，帐子里人影动了动，映在红帐上的竟是个扭曲细长的……尾巴？
不，我一定是看错了！不敢多留，我赶紧出门，外面是一条幽暗深邃、不见尽头的走廊。
正犹豫往哪走，黑暗中出现一道修长身影，那人手持蒙着红纱的小灯，面容在光晕下诡丽旖旎。
“苏小姐，可别乱跑啊……”
8
一看到他，我转身就走。直觉裴御和帐子里的东西可能是一路的，甚至可能是同一个。
然而，拐过一条条走廊后，那熟悉身影又出现在前方。
纱灯昏红，他双目低垂，阴冷的目光扫过我：“以往那些人见了我，都疯狂着迷，只有你像见了鬼一样，看都不敢看。瞧你，吓成这样……今日怎么胆子大了，还敢提醒那书生？”
不知何处吹来僵冷的风，吹得我四肢发颤，话都说不利索。
他突然掐住我的脖颈，森然道：“之前的胆小都是装的？全是为了骗我？是不是？”
我眨眨眼：“你猜？”
许是被我的态度激怒，他用力一抖！我怀里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他冷冷低头，看着满地的银稞子、草绳和红布包裹的小佛像，面色忽然一变。
之后，他轻轻一推，我便倒进了门里。环顾四周，还是熟悉的红桌红凳，我吃剩的核桃还在小几上。
这里，竟然还是原来的阁楼。我对这空间分布一头雾水，陷入沉思。
裴御把小佛像放在我身边，神色微妙：“我想听听，你为什么带着它。”
我拿起小佛像，轻轻掸去尘土：“因为它看起来很孤单。”
“……是么。”他冷淡道，“那为什么不拜祭它？”
“因为我无所求。”“无所求？人活着不可能无所求……我要听真正的理由。”
“不公平。”“不公平？”
“是啊，”我点头，“一旦我拜祭、信仰它，就等于把自己变成奴隶，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这不公平。没有任何事值得我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嘲笑一声：“既然不拜它，又何必带着它？”
“因为我也需要它。”我把小佛像整理好，塞进胸口，“我带着它，日日夜夜，生死相伴，这比那些虚伪的信徒更真诚。”
“你……”他看着我的举动，似乎面红耳赤，但又好像是我的错觉。
这里灯烛昏暗，灯罩蒙着红纱，氛围旖旎。被他的眼睛盯着，我后背直冒冷汗，正想找借口溜走，他却垂下双眸，欲言又止：“……你真能做到？”
“我虽不聪明，但从不撒谎。”
“……”眼前一晃，他长服飘飘，默默打开另一边房门。门外，天光已亮。
我连忙跑出去，他仍站在黑暗中，目光变得温柔：“好，我暂且信你一次。只望你不要食言。”
9
穿过一人高的蒿草，来到熟悉的村庄。鸡已打鸣，新的一天来临。
明知又是徒劳，我还是收好兄长的青衫，继续探寻。
这次，不光老丈跟着我，方圆数里的村民都跟在身后，他们笑容满面，每人手里都拿着鸡鸭鱼肉。
我没理会他们，来到核桃树旁，却发现原本有果的枝丫已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我四处寻找，看到不远处几个村民正往火堆里丢圆圆的东西——我的核桃！
我怒从心头起，冲过去抓起一个村民扔向火堆，旁边有人来劝，被我甩了几个巴掌。不一会儿，众人抱脸惨叫。
见我拿走所有核桃，村民们敢怒不敢言。
之后，我找了块空地，用草绳和秸秆摆出村庄形状，用石子代表民居。
“西边小陌，七条半长，”
“东边是一大丛蓬蒿，十五条整长。”
“再往前走是几家联排房屋，呈折角状，五十条长。”
“再往北走……”
一个时辰后，看着摆成圆圈的秸秆，我纠结起来——这村庄像迷宫，又似一个特殊符号，像个天平，好像在哪见过？
为了确认，我又把村子逛了一遍，却发现走过的小路长短变了。这里，时间和空间似乎错乱了。
看着地上天平形状的符号，我再次前往神龛。
神龛贡品更多，几乎淹没贡台。我看向那生着鳞片的生物，摘下草绳，套在“祂”脖子上。
“别装了。”我连喊几声，那生物一动不动，像个真正的石雕。
书名【兰因寺惊魂】，内容来自 「纸糊」。 女子兰因寺夜宿遭遇离奇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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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荒寺之时，我于门扉处瞧见一块轻纱，散发着淡淡香气。它洁白柔软，轻薄精美。我没太在意，扯下来擦了手脚、床板和窗棂，铺开铺盖后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意正浓时，门扉突然被敲响。我猛地惊醒：“谁？”门外传来轻柔低语：“这位娘子，可曾见到小生遗落的汗巾？”
夜宿荒寺本就可怕，半夜有人在窗下说话更是惊悚。透过窗纸破洞望去，只见一位年轻男子脚踏木屐，立于月下，宽袍大袖随风飘动，颇具飘逸之感。
古寺荒村，绮貌美人，此情此景，透着一丝话本中的迷离与香艳。离家前，我曾听闻兰因古刹的诡异传言，据说此处艳鬼出没，路人一旦被缠上，不是被吸干精血，就是被拖去另一个世界，从此消失无踪。
想到这，我打开窗缝，把擦过各种东西的布料扔了出去：“还你便是！”对方眼疾手快接住，然后对着烂如咸菜干的纱巾陷入沉思。
2
三年前，兄长上京赶考，至今未归。我忧心他的安危，收拾包袱细软，南下寻人。
一路跋山涉水，来到黑山地界，只见榕树林中掩映着一座低矮破旧的寺庙，庙前倒卧着刻有“兰因寺”三个大字的灰白色门牌。我决定在此借宿一晚。
寺庙不大，几间破屋尚可住人，最近的门扉上系着一块香气袅袅的轻纱，我没当回事，扯下后便将包袱搬进屋子。没想到当夜，纱巾主人就找上了门……
等我猛地惊醒，天已大亮，屋外并无异常，仿佛昨夜一切只是一场梦。我心下惶恐，收拾包袱继续赶路。这里榕树参天，遮天蔽日，让人难分昼夜。
一路前行，我饥肠辘辘。恍惚间，前方出现一户人家，再往前走，屋舍渐多渐密，竟是一个屋舍俨然的小村庄。
一群肥鸡蹒跚走过，阡陌纵横外是金黄稻田，几位老叟在田埂漫步，红光满面，神情悠然。莫非，真如老家过路人所说，嘉和之年是中兴盛世？带着疑惑，我继续前行。
这里民风淳朴，村民笑容满面。见我饿得不行，一位老丈怜悯地叹口气，割下半拉卤猪耳朵递给我。我来不及道谢，接过来就塞进嘴里。奇怪的是，这猪耳朵看着红亮油润，吃起来却毫无味道。
我连忙吐出，老丈又割了个猪拱鼻递来，依旧笑眯眯的。“谢老丈，不必了。”我勒紧裤腰带转身离开，村人对我侧目，还不时交头接耳。
所幸，走过一个村口，我看到几棵熟悉的绿叶树，地上满是褐色的山核桃。这是食物的味道！我连忙捡起石头砸开外壳，吞了几个果仁下肚。
拿着卤猪的老丈仍跟在身后，笑嘻嘻道：“小娘子，没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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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了一天没走出去，天色渐黑，我揣着核桃回到兰因寺。门扉上依旧挂着一块轻薄纱巾，这次是浓郁妖紫色，香气浓烈刺鼻，熏得我连打几个喷嚏。我没去碰它。
夜里，大门再次被敲响。“小娘子，小娘子~~~”一个细长人影在窗下徘徊，“我落了纱巾，你拿下来给我，好不好~~”
我缩在褥子里瓮声瓮气回应：“你叫拿就拿？万一你拿它擦过胳肢窝，我多没面子？”
很明显，这次的比上次难缠。见我不配合，对方直接拍门，边拍边尖叫：“小娘子小娘子~~~你开门呐~~~~小娘子小娘子~~”
我正犹豫要不要破窗而逃，窗外忽然传来飘忽破碎的碎琴声，不似人间曲谱。拍门声立刻停止，我从门缝往外看，只见一个长长的不明物体扭动身躯，沿着墙脚飞速跑走。
惊魂未定，耳畔的琴声却愈发响亮。权衡之下，我开门寻声走去。
——咦，这里竟有个亭子？昨日我明明来过，却没发现。此时月上中天，月光洒在亭中，将其装点得如水晶宫一般。
昨日敲门的男子坐在亭中，双手按弦，绮貌玉颜，眼若春波。我一惊，连忙后退。
似乎被我惊动，他绸缎般的黑发滑落肩头，颇具奇异美感。他是仙还是妖？我定了定神，用余光打量，还好，他有影子。
“是你驱走了它？”他没有回应，似是不屑。“多谢。”我弯腰深揖，“昨日以为汗巾无主，贸然用坏了，实在抱歉！今日又蒙搭救，感激不尽。”
琴声停下，他看向我，缓缓开口：“你要如何感激？”那声音动听，仿佛吟诗。刹那间，我浑身一阵战栗，那感觉难以形容。
在压力下，我颤抖着嘴唇：“那，那你想要什么感激？”
他凝视我许久，起身走到我面前：“……我好冷。”我愣了下：“我也冷。”
“那我们……”“各回各屋吧，屋里暖和。”
他冷冷盯着我，看得我起鸡皮疙瘩，我只得哆嗦着说：“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嗯？”他红唇微扬，唇珠嫣红：“那你说，我想要什么？”
我肉痛道：“不就是想要我被子么，给你就是了。”
书名【兰因寺惊魂】，内容来自 「纸糊」。4
不知为何，他听后脸一沉，拂袖而去，莫名其妙。
辗转一夜未眠，次日我早早起身，把寺庙角落都逛了个遍。
村子里有不少像我这样的过路人，他们饥肠辘辘、衣衫褴褛，和高大肥壮的村民截然不同。即便有赶考书生，也比乞丐强不了多少。
我看到一个书生伸长嘴，就着一个以纱掩面、身姿婀娜且香气扑鼻的年轻女人的手喝茶。那浓烈香气，似曾相识。
没等我细想，前方人影消失了。我追过去，只见一片连绵神龛，里面供奉的东西大多奇形怪状，线条混乱。
东边神龛最为高大，香火鼎盛，贡品多得几乎淹没贡台。贡台造型古怪，刻满陌生符文，形似天平。
神龛正中是一只似狐非狐、似鼠非鼠的生物，身披寒光鳞片。在它头顶，有个用红布严严实实裹着的小神像，看起来孤零零的。
正这么想着，一阵风刮过，小神像滚到我脚下。我正要踢开，身后传来苍老叹息：“‘祂’从不会主动挑选信众。”
转身一看，是昨日赠我猪耳朵的老丈。见我警惕，他一笑：“既然选了你，是你的福气，带着吧，‘祂’会帮你的。”
我摇头：“我不需要帮助。”“唉，小娘子说话太满。”老丈拍拍肚皮，笑着离去。
他走后，我捡起小神像，没想到这巴掌大的东西竟沉甸甸的。“算了，都是孤身，做个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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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我依旧没找到出口，意料之中。
回到兰因寺，我裹着爬满虱子的褥子，半梦半醒间，耳畔传来两道清晰交谈声。
一道尖锐拖长：“阿修罗，峥崣崤泥，嵸嵹嵺嵻嵼嵽嵾嵿？”
一道舒缓清静：“交给我，不怕她不入毂。”
两人窸窸窣窣议论许久，似在激烈争夺什么。恰在此时，一阵凉风吹过，我打了个激灵，惊醒过来。
窗外仍是黑夜。我披衣下床，打开门，一道长满毛发的冗长影子飞速掠过，瞬间消失。
这速度绝非野兽能有！我震惊失语时，前方出现一双洁白鞋履。
雪绸般的月光下，那皎洁人影令道路生辉，不可逼视。见我转身要走，那人轻喝：“站住！”
“你怕我？”“……没。”“那为何躲我？”
脚步渐近，微凉手指搭上我的肩头，他贴着我轻声说：“刚才……好大的兽，你见着了么？”
“见见见见见见着了。”“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好快，我好怕呀！”
“我我我我我我也怕的。”
沉默片刻，他履尖轻移，轻抚胸前缎发，幽幽看过来：“你那日说要感激我，还算数吗？”
我点点头。他轻轻一笑：“这寺庙太大，天又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说怎么办？”
“没事的。”我明白他的意思，“反正我一个人住。”
他眼神越发含情：“那，不如……........”
“不如，我送你回家吧。”我诚恳道，“我一个人住，无牵无挂，说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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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一前一后走在乡间小道上。每走一段，我便解下麻绳丈量。他见状疑惑：“你在做什么？”
“丈量道路。”我收起绳子，坦然道：“我爹娘说过，有的地方走不出去，不是鬼打墙，而是有人用奇异排阵困住里面的人。”
他听后叹了口气。
三更半夜，村落寂静，小径隐于荒草。我们走过几条阡陌，前方蒿草中红光闪烁。
拨开草丛，竟是一座高敞气派的宅子，屋檐红灯高挂，门匾上书“裴宅”二字。
我诧异：“这是你家？”“嗯。”他推开大门，“我姓裴，名御，你可唤我裴生。”
“……我姓苏，名澪雪。”
交换名字后，他邀我进去坐坐，我没拒绝，毕竟天还没亮。
走过几道游廊，登上高阁，星月仿佛触手可及。裴御让我坐在桌前，盛情款待，玉碗金瓯，光彩照人。他说：“我先去沐浴，烦你稍待。”
“……好。”虽不明白为何沐浴，我还是应下了。之后我没管桌上点心，打开包袱吃起核桃。
环顾四周，阁楼陈设中规中矩，只是箱笼桌椅都是红色，在红烛映照下，显得诡艳迷离。
我发现一个春凳似乎动了动。我假装砸核桃，用余光观察，只见春凳色如鲜肉，细腻润泽。见我不看它，它竟弯曲凳脚，往墙边移去。
我转眼看过去，春凳吓了一跳，往壁中逃去。我连忙拽住凳脚，触感细腻柔滑，如冰凉触手，力量极大，我竟被它拽进墙里！
眼前一亮，来到一个陌生房间。
书名【兰因寺惊魂】，内容来自 「纸糊」。7
房间陈设和阁楼相似，红凳红椅，还有一张红床。床边坐着个书生，看着眼熟。
我惊喜道：“兄长？”对方头戴纶巾，身着青衫，这青衫袖子有特别之处，是母亲用我的裙子布料凑的，为了让兄长上京更体面。所以这衣服确实是兄长的。
然而他一脸陌生：“你谁啊？！”仔细看，他面孔有几分熟悉，却是白天在村庄见过的书生。我心一沉：“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捡的啊！”“你撒谎！”
见我大叫，他忙将手指放唇边：“嘘，别出声！别吓坏我的小姐！”说着，他一手掩住红纱帐，一手脱下青袍。
“喏！还你！”我忙去抓衣服，春凳挣脱开，四条小脚游向床底。我拿着青袍，难以置信：“你说这衣服是捡的？”
“是啊，就在这庄子里！”他打量我，满脸嫌弃，“这村庄民风淳朴，遍地宝贝，捡到衣服很正常，再说这也不是啥好衣服……”
我一时无语。我怀疑他，但兄长比他高大许多。难道兄长真在这村庄里？
见我不说话，书生上床翘起二郎腿：“瞧你一副穷困样，在这乞讨倒不错。”
“……我不是乞丐。”“那你没福咯。”他啧啧道，“我明日上京，要是不能连中三元，就回这当富家翁，多好。”
我懒得听他吹嘘，正想拿袍子离开，却见红桌上杯盘狼藉，心下一惊：“你，你吃了没滋味的食物？”
“啥？”“据说那是神的食物，人不能吃。”
我爹娘叮嘱过，正常食物都有味道，可有一种食物，看着美味，吃起来却如嚼蜡，这种食物绝不能吃。在这偏僻荒村，有很多这样的规矩。
谁知，他听后捧腹大笑：“哈哈！外面灾荒不断，你还管味道？！”说罢挥手，“快走吧，我还要和小姐亲热呢！”
这时，帐子里人影动了动，映在红帐上的竟是个扭曲细长的……尾巴？
不，我一定是看错了！不敢多留，我赶紧出门，外面是一条幽暗深邃、不见尽头的走廊。
正犹豫往哪走，黑暗中出现一道修长身影，那人手持蒙着红纱的小灯，面容在光晕下诡丽旖旎。
“苏小姐，可别乱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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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他，我转身就走。直觉裴御和帐子里的东西可能是一路的，甚至可能是同一个。
然而，拐过一条条走廊后，那熟悉身影又出现在前方。
纱灯昏红，他双目低垂，阴冷的目光扫过我：“以往那些人见了我，都疯狂着迷，只有你像见了鬼一样，看都不敢看。瞧你，吓成这样……今日怎么胆子大了，还敢提醒那书生？”
不知何处吹来僵冷的风，吹得我四肢发颤，话都说不利索。
他突然掐住我的脖颈，森然道：“之前的胆小都是装的？全是为了骗我？是不是？”
我眨眨眼：“你猜？”
许是被我的态度激怒，他用力一抖！我怀里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他冷冷低头，看着满地的银稞子、草绳和红布包裹的小佛像，面色忽然一变。
之后，他轻轻一推，我便倒进了门里。环顾四周，还是熟悉的红桌红凳，我吃剩的核桃还在小几上。
这里，竟然还是原来的阁楼。我对这空间分布一头雾水，陷入沉思。
裴御把小佛像放在我身边，神色微妙：“我想听听，你为什么带着它。”
我拿起小佛像，轻轻掸去尘土：“因为它看起来很孤单。”
“……是么。”他冷淡道，“那为什么不拜祭它？”
“因为我无所求。”“无所求？人活着不可能无所求……我要听真正的理由。”
“不公平。”“不公平？”
“是啊，”我点头，“一旦我拜祭、信仰它，就等于把自己变成奴隶，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这不公平。没有任何事值得我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嘲笑一声：“既然不拜它，又何必带着它？”
“因为我也需要它。”我把小佛像整理好，塞进胸口，“我带着它，日日夜夜，生死相伴，这比那些虚伪的信徒更真诚。”
“你……”他看着我的举动，似乎面红耳赤，但又好像是我的错觉。
这里灯烛昏暗，灯罩蒙着红纱，氛围旖旎。被他的眼睛盯着，我后背直冒冷汗，正想找借口溜走，他却垂下双眸，欲言又止：“……你真能做到？”
“我虽不聪明，但从不撒谎。”
“……”眼前一晃，他长服飘飘，默默打开另一边房门。门外，天光已亮。
我连忙跑出去，他仍站在黑暗中，目光变得温柔：“好，我暂且信你一次。只望你不要食言。”
9
穿过一人高的蒿草，来到熟悉的村庄。鸡已打鸣，新的一天来临。
明知又是徒劳，我还是收好兄长的青衫，继续探寻。
这次，不光老丈跟着我，方圆数里的村民都跟在身后，他们笑容满面，每人手里都拿着鸡鸭鱼肉。
我没理会他们，来到核桃树旁，却发现原本有果的枝丫已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我四处寻找，看到不远处几个村民正往火堆里丢圆圆的东西——我的核桃！
我怒从心头起，冲过去抓起一个村民扔向火堆，旁边有人来劝，被我甩了几个巴掌。不一会儿，众人抱脸惨叫。
见我拿走所有核桃，村民们敢怒不敢言。
之后，我找了块空地，用草绳和秸秆摆出村庄形状，用石子代表民居。
“西边小陌，七条半长，”
“东边是一大丛蓬蒿，十五条整长。”
“再往前走是几家联排房屋，呈折角状，五十条长。”
“再往北走……”
一个时辰后，看着摆成圆圈的秸秆，我纠结起来——这村庄像迷宫，又似一个特殊符号，像个天平，好像在哪见过？
为了确认，我又把村子逛了一遍，却发现走过的小路长短变了。这里，时间和空间似乎错乱了。
看着地上天平形状的符号，我再次前往神龛。
神龛贡品更多，几乎淹没贡台。我看向那生着鳞片的生物，摘下草绳，套在“祂”脖子上。
“别装了。”我连喊几声，那生物一动不动，像个真正的石雕。
书名【兰因寺惊魂】，内容来自 「纸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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