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临终关怀病房的窗户总是擦得很亮。三年前在这里送走母亲时,我发现个奇怪的现象:那些床头摆满鲜花水果的病人,往往比收到昂贵补品的更平静。护工王姐边削苹果边说:"人呐,最怕的不是死,是活着就成了摆设。"
这话让我想起胡同口的修车刘。他的修车铺十年前就被共享单车逼得没了生意,可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出摊。谁家孩子自行车掉链子,他眼睛就发亮;邻居电动车换胎,他能哼着小调忙活半天。有次我劝他歇歇,老头一瞪眼:"你们这些后生不懂,我这双手要是闲下来,心就该生锈了。"
朋友阿琳离婚后得了抑郁症。有回去她家,发现阳台上二十多盆多肉蔫了大半。"反正养再好也没人看",她蜷在沙发里说。我硬拽她去流浪动物救助站,现在她成了首席铲屎官。上周见她举着输液瓶给生病的金毛喂药,眉梢跳动着久违的光彩:"这小混蛋离了我可怎么办?"
写字楼保洁周阿姨的故事更耐人寻味。她负责我们22层的卫生,总把会议室的绿萝养得油亮。有次她请假回老家,行政小妹在群里哀嚎:"周姨快回来吧,饮水机换水把腰闪了!"第二天周阿姨提前返岗,带了两罐自制的剁辣椒,说是老家儿子非要塞给"城里同事"。那天她擦玻璃格外卖力,哼的黄梅戏在走廊回荡。
工地上的老杨头今年六十八,包工头劝他退休,他急得直跺脚:"俺家那小子在硅谷搞电脑,小孙女连俺家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你们要不让俺砌墙,俺真成老废物了。"现在他是年轻民工们的"师父",手机里存满徒弟们盖新房、娶媳妇的照片。
深夜加班的年轻人为什么爱养电子宠物?养老院的老人为何争着叠千纸鹤捐给山区?菜场大妈为何执着于教顾客挑冬瓜?原来生命最深的恐惧不是衰老死亡,而是某天醒来发现"我不被需要了"。就像深山里的古茶树,最怕的不是风雨,是再无人来采它的嫩芽。
前天在幼儿园接女儿,见她踮脚帮同学系鞋带。夕阳把两个小身影镀成金色,恍然惊觉:我们毕生积累的财富,原来都在别人说"我需要你"的瞬间完成兑现。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到弥留时的回光返照,人类文明本质上是个巨大的"需要"与"被需要"的能量场。那些深夜亮着的窗,急诊室奔跑的鞋,灾区飘扬的旗,无不在诉说:被需要,才是生命永不贬值的硬通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