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为了娶红颜知己李容功，著名作曲家刘炽向妻子、舞蹈家柳春提出离婚，一时引起轩然大波。

刘炽却决心已下，他在日记中写道：“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宁愿和李容功做八十年代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到她四川老家种菜去，了此一生！”

那年，他60岁，李容功38岁。

刘炽与李容功

1961年，40岁的刘炽受邀到辽宁大学作报告，主持人这样介绍他：

15岁参加工农红军，在延安鲁艺学习时，曾师从冼星海，主要作品有《我的祖国》《让我们荡起双桨》《祖国颂》等等，现任辽宁歌剧院副院长。

这些广为传唱的歌曲，哪一首不是震撼人心呢？听众顿时肃然起敬。

整个演讲中，刘炽热情洋溢，谈吐不俗，横溢的才华令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

青春的心海激荡着，燃烧着，这其中，就有来自四川的18岁女学生李容功。

巧的是，不久，李容功又在一位老师的家里遇到了刘炽，于是，她听到了更多关于他的故事：

毛主席讲课时，他在下面打呼噜；在剧团当小演员时，“歪戴帽子反穿鞋”，成为延安一景；埃德加·斯诺的夫人教他跳舞，并称他“少年天才”……

刘炽讲得兴致勃勃，李容功听得饶有兴味，一个调皮的少年形象在眼前生动起来。

艺术家的魅力，深深吸引了李容功，此后，他们开始通信。

在那火红的年代，她诉说着自己的崇拜、敬爱。而她不知道的是，那时，他正因某些“错误言论”身陷逆境，她青春的明媚，也在治愈着他的疲惫。

1963年，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访华，在周总理亲自点名下,刘炽赶写出了欢迎曲《阿布阿萨德》。

曲子时而抒情，时而奔放，浓郁的柬埔寨风情令精通音乐的亲王激动不已，他刘炽大加赞赏。

少年刘炽在延安

这些消息同样让李容功振奋，随着鸿雁传书，她陷在了一场柏拉图式的爱情里。

然而，刘炽有妻有子。妻子柳春从事舞蹈工作，他们结婚已经十多年，还有了四个孩子。

李容功无意破坏刘炽的家庭，毕业后，她到大连一所学校当了老师。后来，她结了婚，与刘炽的联系逐渐减少。

如果没有那场政治风浪，人生大抵也就如此了。谁也没有想到，一场风暴突如其来。

刘炽没有躲过厄运，家被抄了，在无休无止的写检查和强迫劳动中，他饱受折磨。

很长时间没有他的消息，李容功忧心如焚。一年多后，她收到一本线装书，翻开时，一张小纸条赫然入目，上边是七个字：我还活着为了你。

那熟悉的笔迹令她泪流满面。

思念与牵挂再也无法抑制，得知他被羁押在沈阳，她几经周折装扮成外调人员，终于借提审的机会见到了他。

苦苦相思，见面却只有无语凝噎。气氛紧张，时间紧迫，刹那间，激情在刘炽的胸中涌动，他一把扯过写交代材料的纸，迅速写下几句歌词：

“黑夜沉沉大梦醒，面前站着知心的人。千言万语诉不尽，阿妹啊，为着我你受尽了苦情。”

音乐，就是他的心声。

刘炽、柳春与女儿

1968年，刘炽全家都被下放辽宁盘锦，白天，他下地扛稻子，晚上挨批斗，回到家经常是半夜三更。

让他伤心的是，家里没有理解，没有温暖，他和妻子嫌隙已生。有一次，趁着火气，他还掀翻了桌上的窝窝头。

与此同时，大连一所学校也曝出了桃色新闻，主角正是李容功——抄家时，她和刘炽的来往书信被抄出，女教师和音乐家之恋轰动校园。

李容功被清除出了教师队伍，下放到穷乡僻壤。身心遭受巨大摧残时，一道鸿沟也横亘在她和丈夫之间。

身处惊涛骇浪，生死两茫茫。一晃，十年过去了。

1978年，刘炽调回北京，担任中国煤矿文工团副团长。灾难过后，他和妻子渐行渐远，对他和李容功曾经的交往，妻子耿耿于怀。

婚姻磕磕绊绊，他更加想念起李容功来。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他处境最艰难的时候，在他剃着阴阳头、蹲在班房里，没有人理他的时候，是李容功冒死去看望他。是她安慰他：

“你要勇敢地活下去，活出来了，哪怕瘫在床上，我也伺候你一辈子。”

少女李容功

苦难成了催化剂，爱的天平就这样倾向了李容功。

1981年，时隔十多年之后，刘炽再次见到了李容功，她离婚了，前夫带走儿子，女儿跟着她。

爱火重新点燃，那天，和李容功告别后，刘炽失魂落魄。走在街上，汽车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他浑然未觉。在日记里，他说：

“自你走后我掉了魂，白天我拼命地写作，晚上到天明又拼命地想你。后半生没有你我可怎么活？那十八年前爱吃辣椒的川妹子，冒死到沈阳来看我的女大学生，一直占据我的心。”

刘炽向妻子提出离婚，然而，妻子儿女都无法接受，离婚事件引起轩然大波。

刘炽却决心已下，哪怕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面对舆论的谴责，他说：“家家都在过日子，几家欢乐几家愁，只有屋里人知道，外面的人只能猜测。有些人在屋里痛苦，出外强装笑脸，这样的婚姻最折磨人。”

他的心里全是李容功，在给她的信中，他附上了一首陕北民歌：

“前沟的糜子后沟的谷，哪搭想起哪搭哭。一天不见你的面，口含砂糖也不知道甜；三天不见你的面，碱畔上又画你的眉眼。”

李容功

可是，离婚受阻，夫妻二人从冷眼相对到恶语相向，当刘炽的工资也被妻子领走时，终于发展到拳脚相加。

家，成了“枷”。1983年，在一次争吵中，刘炽被砍残了左手小指，他愤而离家出走。

他对李容功说：“我生是妹的人，死是妹的鬼，除了阿妹之外，一切身外之物都可以放弃。”

而她的答复是：“你因我而挨刀捅，因我而出走，我不管谁管？是杀是剐，认了。”

在外流浪的六年，刘炽换了十几个住处，身心俱损。他住进医院，李容功不顾社会的不容，请了长假到他身边照顾，不料，却莫名其妙地因“妨碍公务”罪被拘捕。

拘留所里人犯混杂，她日夜坐在水泥地上，整整十五天。屈辱中，她在心里默默吟唱着高尔基的《囚徒歌》：“太阳出来又落山罗，监狱永远是黑暗……”

1989年，经过三次起诉，漫长的拉锯战终于落下帷幕，刘炽以净身出户获准离婚。

这一年，他68岁，而那个风华正茂时爱上他的女大学生，也已经46岁了。

“这就是我深爱着的刘炽啊，他坦坦荡荡，真真切切，潇潇洒洒，没有半点掩饰，无丝毫虚假。光明磊落去爱，舍生忘死去爱。为了他这片赤诚，我也宁愿付出我的一切代价。”

历尽艰难，李容功和刘炽走到了一起，从此，“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他叫她“小妹”，她喊他“阿哥”，家里经常高朋满座，欢声笑语。

为了照顾刘炽的胃，李容功改变了自己南方人的饮食习惯，学会了做各种面食，被刘炽称为“模范饲养员”。

在她陪伴下，他精神焕发。旋律在笔端流淌，他继续创作了《英雄少年》等一批优秀作品。

1998年，李容功生日到来时，刘炽送给她一份生日礼物。那是一张五线谱纸，上面是他的亲笔：

“风雨坎坷，连理青翠；恶语毒箭，比翼齐飞；心若日月，志如长虹；荣辱共享，形影相随……若有轮回，我愿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与汝共同温馨洒脱。”

在这份表白之后，他还“献歌一首，愿君长吟”，这首歌，就是他谱写的最满意的作品《阿诗玛》：

“阿妹呀，你想我的时候，你翻过一座山，你越过一道岭，你喊我一声，我应你一声……”

谁料，一段献曲竟成绝唱，几个月后，任她千呼万唤，他却再也听不到了。葬礼上，循环播放着歌曲《我的祖国》，那是他于1957年谱的曲。

音乐家刘炽

他的生命化作“一条大河”，李容功的哀痛无以复加，原本灵气动人的她，精神萎靡一蹶不振。

后来她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爱的人躺在那里，我真恨不能去替他呀！”

她把他的灵位送往九华山，每日钟鼓相伴，整整四十九天。

她一度想寻求解脱，奈何尘缘未了。以花甲之年，她带着刘炽的手稿远走新加坡，在那儿，她一边教书，一边回忆过往，整理他们的书信集。

“我不想让我们的故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要写出来，无论是醒世，是备忘，是诉说，我相信人们会从那里得到应有的启示。”

没想到，李容功讲述的故事却引来一段官司——

刘炽的前妻认为李容功歪曲事实，她称在40年的婚姻期间，她与刘炽互相照顾互相扶持，没有“以刀相向”，刘炽也没有“浪迹天涯”。

直到对簿公堂时，李容功拿出刘炽生前的书信作为证据，这一公案才算了结。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沉浸在写作中，李容功越来越超然通透。每逢刘炽的忌日，她都会去九华山祭奠，和他一起聆听钟声，共享黄昏。

刘炽的半身塑像就摆放在家里，与他深情对视时，耳边就会响起他的声音：“你这个人就是很阳光，连生气都让人觉得可爱。”

“缘分让我认识了刘炽，命运把我推到了这条比炼狱更恐怖的人生之路。就像我们这30多年的风风雨雨，有褒有贬，见仁见智。”

百万字的书稿，300多封、60余万字的书信记录着那个大起大落的时代，也铭刻着他们生死相许的爱情。

“一条大河波浪宽……”曲声悠扬，诉不尽相思与离殇……

李容功在刘炽塑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