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原始的“身份证”和“简历”:骨头竟然默默记录了我们的一生?

国家人文历史 2024-04-08 14:31:18

想象一下,一张神秘的身份证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的眼睛肯定会像扫描仪一样迅速扫过每一个细节:这个人是谁?多大年龄?是男是女?家在何方?这些信息就像是一张张名片,告诉你关于这个人的基本故事,因为它们就那么直白地印在白底黑字的卡片上。

但是,如果我们把这张身份证换成一堆古老的骨头,情况又会如何?

骨头肯定不会自己讲故事,它们不能突然站起来,然后拉着你喋喋不休地讲述生平过往————这也太诡异了……

不过,虽然现实中的骨头不会突然“活”过来,但这些沉默的骨头的确可以“开口说话”。

左下图为北周武帝宇文邕容貌复原图,来源/新华网

因为骨头,其实就是我们最原始的“身份证”和“简历”,默默地记录我们一生的生活轨迹。无论是饮食习惯、疾病历史,还是日常劳作和迁徙的足迹,这些信息都巧妙地隐藏在骨头的纹理和痕迹之中。

今天,就让我们一起当一回穿梭时空的侦探,寻找骨头中隐藏的蛛丝马迹,揭开历史的神秘面纱……

寻找隐藏的蛛丝马迹。来源/电视剧《鬼吹灯之精绝古城》截图‍

在?查个身份证

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能最快得知的信息是什么?相信大家轻松就能判断出性别,猜测一个大致的年龄区间也基本不在话下。那如何面对骨头呢?

骨骼性别的鉴定部位通常着眼于颅骨、盆骨和肢骨的形态以及粗壮程度。盆骨和颅骨是“首要证据”,肢骨则是一个人的脑袋和盆骨都丢失之后的“退而求其次之选”。

女性盆骨。来源/pixabay

先看盆骨,男性骨盆整体更窄,包括上口、下口和盆腔,女性则全部更宽。此外,男性的耻骨角(耻骨联合下端与左右耻骨的下支构成的角度)为锐角,远看呈现一个大写的“V”;女性的耻骨角则是钝角,更像一个“U”形。

再看颅骨,前额倾斜角度、眉间凸度、乳突粗壮程度等等都可用于参考,其中比较直观的是前额角度,女性前额几乎陡直,男性则相对较缓。直白一点比喻:男性的前额尚且可以在上面“溜滑梯”,女性的前额则是“直接蹦极”。

颅骨。来源/pixabay

而对于“下策”——通过肢骨和其他骨头的粗细来判断性别,这种方法存在一定的局限性。虽然通常会有一个粗略的判断标准,比如“男性的骨骼较为粗壮,女性的骨骼相对纤细”,但这种区分并不是绝对的,往往需要加上一个问号,表示这仅仅是一种可能性,而非确凿无疑的结论。

以上未列举全部的分辨标准,仅对一部分鉴定标准进行了简要介绍。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进行性别鉴定时,通常要关注14岁以上的个体。因为在青春期之前,“人类幼崽”的性别差异实在不大,这使得准确鉴定变得更加困难。

看完性别,再看年龄。

骨骼年龄的鉴定有两种主要方法。

首先可以看牙齿。牙齿是揭示古人年龄秘密的第一扇窗。特别是臼齿,作为我们咀嚼食物的主要工具,它们的磨损程度与主人的年龄息息相关。由于人类的恒齿不会再次生长,因此随着岁月的流逝,臼齿的磨损也会逐渐加剧。吴汝康等人曾通过分析93具已知年龄的现代华北男性颅骨的臼齿磨损情况,制定了一套详尽的年龄对照表。例如,一颗仅顶部和边缘轻微磨平的牙齿可能属于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而一颗齿冠部分磨去、齿质完全暴露的牙齿,则可能属于一位年过六旬的长者。

牙齿。来源/pixabay

当然,除了牙齿,耻骨联合面(耻骨上下支相互移行处内侧的椭圆形粗糙面称为耻骨联合面)也是判断年龄的重要线索。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区域会呈现出不同的变化,每个年龄阶段都有其独特的特征。尽管在实际的考古发掘中,完整的耻骨联合面并不常见,且容易受到破坏或腐蚀,但它也确实能为我们提供一种更为精确的年龄鉴定方法。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使用臼齿磨损法鉴别年龄时,饮食习惯的影响不容忽视。想想自己嗑坚果、吃粗粮、嚼白米饭和喝粥的时候,臼齿的参与度是不是天差地别?同理,不同的饮食习惯差异可能导致牙齿磨损程度的不同,从而影响年龄的准确判断。例如,一个以软食为主的地区,其居民的牙齿磨损可能较轻,使用标准对照表得出的年龄可能会偏小。

在?再查个病历本

在古代,医疗条件有限,生活充满风险,古人身上的磕磕碰碰和各种疾病可谓是家常便饭。这些经历,就像无形的笔触,在他们的骨骼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

拿关节疾病来说,考古学家在重庆大水田遗址的发现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他们找到了一位中年男性的骨骼,这位“老前辈”显然没少受关节炎的困扰。他的胸椎、腰椎和肘关节都有明显的磨损,而这些部位恰巧都是人体负重活动的承重关节。联想到“刀耕火种”的新石器时期那垦荒、种植、收割的日常,仿佛可以跨越时空,窥见他辛勤劳作的样子。除了这位“前辈”外,此类患有关节疾病的“骨头”还有很多,且多见男性而少见女性,由此也可推断,该遗址的男性平日应该主要从事农耕和渔猎工作,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性别分工。

然后是牙齿疾病。比较常见的就是龋齿,也即我们熟悉的蛀牙。具体表现为牙齿上的斑块和较大的孔洞,其主要成因想必各位爱吃糖的大小朋友都清楚——饮食结构和口腔卫生,另有牙釉质和饮用水质的影响。从遗址中出土的牙齿来看,一般农业发达的地方,居民吃碳水化合物和蔗糖较普遍,龋齿也就更多发。(采集狩猎型经济的“穷养”居民平均龋齿率1.30%,混合型经济的居民为4.84%,农业型经济的人平均龋齿率为10.43%),而且,古人的口腔卫生习惯堪忧,随着年龄增长,龋齿的患病率也会提高。除此之外,牙结石等也是在出土古人遗骸中发现数量较多的牙齿疾病,古代遗址的牙结石患者常常占比极高,例如济南刘家庄遗址商周时期85.7%的个体都患有牙结石。若是现代牙医看到这番“不刷牙不剔牙”的“盛况”,怕是要仰天长叹,感慨现代口腔卫生的重要性。

外力创伤也是古人骨骼上的常见印记。骨折、颅骨损伤,这些都可能是暴力冲突或是意外事故的直接证据。有时候,骨骼上的伤痕甚至能让我们推测出古人的职业和生活习惯,比如那些锁骨和前臂受伤的骨骼,可能就属于从马上坠落的游牧民族骑手。

陶彩绘骑马男俑,北魏。来源/故宫博物院

除了这些,骨头中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包括感染、发育疾病、甚至某些肿瘤和血液病的线索。虽然有些疾病可能因为发病急、影响短暂而难以从骨骼中找到证据,但随着考古技术的进步,这些古老的病历也会让我们对古人健康的认识越来越深入。

吃米吃谷?吃菜吃肉?

如果说刚才的两种调查都尚且“流于表面”,那么接下来的古食谱研究,就不能仅靠观察了。随着“查户口”的逐渐精细,“稳定同位素分析”闪亮登场。这一方法的原理在于人们吃下的东西最终会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因此对人骨做同位素分析,就可以阅读到一些古人生前的信息,考古学家形象地称之为“我即我食”。其中,如果想重建古代人类食谱,碳、氮同位素必不可缺。

人类农业生产中最常见的植物可根据光合作用途径的不同,分为碳三植物和碳四植物。

前者碳稳定同位素值较低,主要代表是水稻、小麦、豆类等。

后者碳稳定同位素值较高,主要代表是粟、黍、玉米等。

人吃下这些作物,将其中的碳消化吸收,成为骨胶原中的碳。这样一来,通过研究人骨样本的碳稳定同位素值,就可分清当时先民是吃碳四植物多还是碳三植物多,进而构建出大致的饮食结构。

小麦。来源/pixabay

与碳稳定同位素值不同,氮稳定同位素值在营养级间传递时存在明显的富集现象。换言之,生物每在食物链上“晋升”一级,其氮稳定同位素值将富集3‰~5‰,因此,氮稳定同位素值常被用来确定动物在食物链中的地位。体现在人类身上,可以暂且简单粗暴地将人的饮食习惯分为“爱吃素”和“爱吃肉”。植食性动物的氮同位素值区间大致在3‰~7‰,杂食性动物7‰~9‰,肉食性动物则大于9‰。人类作为杂食性动物,理应处于7‰~9‰这一区间,在此范围内,“素食主义者”的氮同位素值往往偏低,而“无肉不欢者”则偏高。

“民以食为天”,古人的食谱在千百年后依然为我们揭示着先民的秘密。所以,你是爱吃菜还是爱吃肉?最爱的主食是什么?没关系,你的骨头都能回答。

土著还是外来者?

所谓“衣食住行”,“衣”留不下来,“食”刚刚探索完毕,接下来就是“住”和“行”了,你可能会惊讶,骨头还能透露出一个人的居住和迁徙信息吗?是的,由此看来,骨头真的没有秘密,你是“旅游爱好者”还是“阿宅”,后人一测便知。

那么,如何对古人的迁移活动追根溯源呢?这里就要引出一项新的方法——锶(sī)同位素分析技术。

锶,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生僻,但其实它是一种在我们周围的自然环境中广泛存在的元素。锶有四种兄弟,它们是天然的、稳定的同位素,分别是88Sr,87Sr,86Sr和84Sr。这些同位素虽然名字听起来高大上,但简单来说,它们就像是锶元素的不同版本,有着不同的“体重”。

锶的四种同位素。

科学家们特别感兴趣的是87Sr和86Sr这两种同位素的比例,也就是87Sr/86Sr比值。这个比值就像是一张地理标签,可以帮助我们识别出锶元素来自哪个地质区域。因为不同地方的岩石和矿物类型各异,形成的时间也不一样,所以它们体内的锶同位素组合也就各有特色。

当岩石中的锶进入土壤和地下水后,就会被植物吸收。然后,这个链条继续延伸——动物吃植物,人类再吃动物,或者是人类直接饮用水。这样一来,锶就通过食物链进入了人类和动物的身体。因为不同地区的锶同位素组成各有不同,所以通过分析骨头中的锶同位素比例,就能推断出这些人在生前可能居住的地方,甚至是他们的迁徙路线。

目前最常用的一种方式就是测当地家畜(一般是家猪)和人牙齿的锶同位素比值,再放在一起比较。家猪每天守着猪圈“一亩三分地”,从出生到死亡,吃在当地睡在当地,所以它们体内的锶同位素比值能够比较准确地代表一个区域。考古人员采集足够数量的猪牙釉质样品,计算得出遗址当地的锶同位素比值范围。后续的步骤就很好理解了:再算出人类牙齿样品的锶同位素比值,然后一一与这个范围对照:在范围里,则证明是本地人;如果“出圈了”,那大概就是“永远在路上”的外来移民了。

陶猪,东汉。来源/故宫博物院

至于为什么选择家猪而非牛羊,大概是因为猪不爱动,测量结果更精确;而牛羊放牧时走得远,活动范围一大,测量精度也就下降了。所以,在特定的考古研究中,“生命在于静止”这句话就显得特别有道理。

正值清明假期,我们比较“应景”地结束了这场探索骨头的旅程。先民已远去,留下的每一个脚印都是历史。追随这些足迹探求历史的厚重与璀璨,或许正是考古的意义。

参考文献:

[1]杨诗雨:《甘肃漳县墩坪墓地东周时期人骨研究》,吉林大学,2023年。

[2]周蕾:《访“古”寻疾——人骨考古与古代人类健康》,《大众考古》2022年第7期。

[3]侯亮亮:《“餐桌”上的科技考古》,《知识就是力量》2023年第10期。

[4]赵东月、吕正、张泽涛等:《通过稳定同位素分析云南大阴洞遗址先民的生业经济方式》,《人类学学报》2022年第41卷第2期。

[5]凌雪、何静:《稳定同位素在考古学研究中的应用进展》,《西部考古》2017年第3期。

[6]赵春燕:《锶同位素分析技术追踪古人类迁移活动的研究》,《北方文物》2019年第3期。

[7]董豫、栾丰实:《大汶口文化晚期社会组织形态的思考——来自DNA和稳定同位素的证据》,《考古》2017年第7期。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作者: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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