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三月初的暖风轻抚面颊，路旁的杨树吐出嫩绿新芽。陈莉莉心不在焉地望着讲台上那本翻开的教科书，思绪已飞出老旧的教室，盘旋在学校操场边的杨树上。

放学铃响起，她匆匆跟上好友小青的脚步，却在拐角处和一个男生迎面撞上，课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对不起!”陈莉莉忙弯腰去捡，却见对方已经捡起书本正要交给她。

“我叫刘明，咱们是一个级的。”男生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

陈莉莉讶异地抬头，这才注意到他清秀的面容和湛蓝的双瞳，心跳不自禁漏了半拍……

这件小插曲，成了陈莉莉和刘明经常相遇的预兆。从此以后，陈莉莉总能在操场、教室、食堂里与刘明不期而遇。

刘明渐渐不再是路人，他的很多小兴趣、小习惯，她都了然于心。陈莉莉也发现刘明总会在她独自走过走廊时，在她背后注视的眼神。

“陈莉莉，刘明跟着你走了好几次，他是不是喜欢你啊?”小青挤眉弄眼地逗她。

“哪有。”陈莉莉的脸微微发烫，假装镇定地否认。可那天放学后，她怦怦乱跳的心告诉她，刘明或许真的对自己有好感。这份心动着实甜蜜，却也让少女的心扑扑直跳。

一九七零年二月的寒风依旧冷冽，马家圪旦村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陈莉莉裹紧棉衣，和刘明并肩走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他们是内蒙古巴彦淖尔地区的一群插队知青，遵从党和国家号召驰援农村。陈莉莉心中五味杂陈，这知青生涯会给她带来什么，尚是未知。

“路还很远，冷不冷?”刘明关切地看着陈莉莉发红的鼻尖和耳朵。

“我没事。”陈莉莉摇头，把脖子上的毛巾解下来，认真给刘明围上，“倒是你，这会不会太冷了?”

刘明轻轻抱住她，两个人在风雪中依偎取暖:“有你在，我永远不会冷。”

陈莉莉知道，他们不只是同学还是情侣，刘明的眼神告诉她，这段山野之行他会照顾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想到他们曾并肩走过天津的校园小道，陈莉莉不禁想，这一路跋涉，或许也会成为两人珍贵的回忆。

马家圪旦，这里的生活比想象中更艰苦百倍。

夹杂冰雹的风尖锐如刀，将人的皮肤割得鲜血淋漓。陈莉莉累得脚步虚浮，身体一软便摔在地上。她用肿胀冻僵的手指扒拉着冰封的土地，想要重新站起，四肢却再也使不上力气。

“莉莉!”刘明跑过来扶她，脱下羊毛袄将她裹住。陈莉莉这才感觉到一丝暖意，刘明温暖的怀抱让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他还是那个在天津校园里无微不至照顾她的少年，可为什么，自己现在却怀了他的孩子，两个人的前路茫茫一片。

刘明搀扶着她在风雪中艰难前行。陈莉莉知道，他们的感情早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就产生了裂痕。可他们还有回天津的路要走，她相信只要两人并肩，一定能扛过最艰苦的考验，迎接春天的阳光。

马家圪旦的四月天，依旧寒风瑟瑟。

陈莉莉裹紧身上的旧棉衣，佝偻着背在田间劳作。肚子里的小生命虽然安好，可惜他的父亲已经在昨天启程离开，不告而别。

村里来了个县城的干部，手里握有宝贵的城镇工作机会。刘明眼见为了两人的前程，自己必须出去。为了讨好那位干部，他送上珍藏多年的怀表，终于求来一纸调动通知书。

陈莉莉明白，在这个风雪交加的边远山村，生计才是生命的归宿。可当她从干部那里得知刘明断然离去的消息时，心中依然空荡荡的发慌，好像这个世界突然缺失了某一角。

她用冻僵的手轻抚小腹，眼泪砸在泥土地上。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在这片荒芜祁寒的大山大壑间，自己是那么地渺小，那么地孤独。

陈莉莉蹲在田埂上哭得撕心裂肺。村里的青年赵勇正好路过，见状忙跑过来扶起她。

“别哭了，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赵勇的声音温暖坚定。

陈莉莉抽泣着诉说刘明的背叛和自己的绝望无助。

“他这个混蛋，我替你去找他算账!”赵勇气愤填膺。

“算了吧，人各有志，我也没资格强求什么。”陈莉莉自嘲地笑了。

“那孩子生下来我会负责的。”赵勇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

陈莉莉怔住了，她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一往深情。或许这就是上苍给自己的希望之光，就像大雪过后的第一缕春日暖阳，温暖着她伤痕累累的心。

春风化雨，生机盎然。马家圪旦村里弥漫着泥土清新气息，陈莉莉甜甜地哼着山歌，一边洗涤儿子小明身上的尿布。

“妈妈!”小明嘟着小嘴朝陈莉莉伸出双臂，两只小短腿欢快地踢动。陈莉莉喜滋滋地抱起他转圈圈，心里感谢上苍赐予她如此可爱聪明的儿子。

“莉莉，你和小明先吃饭，我去插秧了!”赵勇拍拍陈莉莉的肩膀，露出开心的笑容。

陈莉莉目送赵勇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充满柔情。多少个日夜，这个男人用他温暖的大手，抚平她伤痕累累的心。而今，希望的种子在这片泥土上生根发芽，开出他们甜蜜的爱情之花。

时光荏苒，转眼间小明已长成一个英俊挺拔的小伙子，考入了北京的重点大学。马家圪旦村的田野裂纹爬满沧桑感，村民的脸上也多了皱纹。

陈莉莉不再年轻，但依然干劲十足。她辞去了体力活，在村小担任音乐教师，和孩子们在歌声中度过快乐时光。赵勇去县城稳定就业，他们的生活不富足但很满足。

小明如今在北京一所科研院所做研究员，身价百万。过年回家看望父母时，他总是念念不忘在那片泥土里扎根生长的恩情。

陈莉莉和赵勇也常把从前的故事讲给小明听。风雪飘摇的岁月在他们口中，已经化为了一段段动人心魄的传奇。

光阴的长河里，白驹过隙。陈莉莉和赵勇慢慢地在这片土地上长出了皱纹，头发也变灰白。儿孙们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北京生活的新鲜事。

陈莉莉和赵勇相视一笑，津津有味地把他们当年在马家圪旦村的艰辛故事讲给孙子孙女听。风吹雪藏不住的青春岁月，沉淀成了一段又一段动人心弦的传奇。

夕阳余晖洒满院子，两个老人携手漫步，感叹着命运多舛而奇妙。那些历历在目的画面，早已在长廊岁月里褪色。可当年少男女的真挚与坚韧，至今仍在两颗未老心间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