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山脚下的祝家村,有个姑娘名叫祝兰儿。她生得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却常年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背着药篓在山间采药。村里人都唤她"山中药娘",因她自幼随母识得百草,母亲病逝后,更是独力撑起了这个家。
兰儿的父亲祝大山是个猎户,性子刚直,因不肯给县衙差役行方便,常被刁难。父女俩相依为命,住在村尾两间茅屋里。屋前种着几株兰草,是兰儿母亲生前所植,每到春日便幽香阵阵。
这日黄昏,兰儿正在院里翻晒草药,忽听村口一阵喧哗。她放下药匾跑去查看,只见几个村民抬着个血人匆匆而来——正是她父亲!
"祝大叔遇着白虎了!"猎户王二虎满脸是汗,"那畜生突然从岩后扑出,祝大叔为护着小六子,硬挨了一爪子..."
兰儿眼前一黑,强自镇定下来。她指挥众人将父亲抬回家,打来清水清洗伤口。那三道爪痕从右肩直划到腰际,皮肉翻卷,已见白骨。更可怕的是伤口泛着诡异的青黑色——虎爪有毒!
"需用百年灵芝解毒,再以血见愁止血,七叶莲生肌..."兰儿喃喃自语,翻出母亲留下的药书。可她药篓里只有寻常草药,哪来这等珍品?
王二虎凑上前:"青峰崖顶倒是有灵芝,可那地方..."
"我去!"兰儿抓起药锄和绳索,"烦请二虎叔照看父亲,我天亮前必回!"
青峰崖是附近最高最险的山崖,崖壁如刀削斧劈,连猿猴都难攀援。传说崖顶有灵芝仙草,也有白虎守护,去的人多,回的人少。
兰儿借着月光攀爬,手指被锐石割得鲜血淋漓也顾不上。爬到半山腰时,忽听头顶一声虎啸,震得山石滚落。她紧贴岩壁,看见一道白影在月下闪过——真是白虎!
"爹还等着我..."兰儿咬紧牙关继续向上。快到崖顶时,一阵狂风骤起,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岩壁顿时湿滑如油,兰儿一脚踏空,尖叫着坠下悬崖...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兰儿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上,身旁篝火噼啪作响。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在煎药,见她醒了,展颜一笑:"姑娘性命真大,落在树冠上,只断了两根肋骨。"
"你是..."
"在下柳明远,进山采药迷了路,暂居这山洞。"书生递来药碗,"姑娘为何雨夜攀崖?"
兰儿想起父亲,挣扎着要起:"我得找灵芝...我爹..."
柳明远按住她:"你伤势不轻,乱动会加重。"他从行囊中取出个木盒,"可是要这个?"
盒中赫然是一株形如云朵的紫灵芝!兰儿喜极而泣:"恩公若能相让,祝兰儿做牛做马报答!"
柳明远摇头:"医者仁心,何谈报答?待雨停了我送你下山。"
交谈中兰儿得知,柳明远是邻县秀才,家传医术,此次进山是为寻一味罕见药材。他谈吐文雅,手指修长,煎药时全神贯注的样子让兰儿莫名脸红。
天亮雨歇,柳明远背着兰儿下山。到她家时,祝大山已高烧呓语,伤口溃烂流脓。柳明远见状,立即取出银针施救,又亲自熬药喂服。忙到日头西斜,祝大山的烧终于退了。
"令尊需静养半月。"柳明远擦着汗说,"我正好要在村里找间屋子温书,方便每日来换药。"
兰儿感激不尽,将唯一一间厢房收拾出来给柳明远住。自己则在父亲门外搭了个简易床铺,日夜照料。
柳明远在祝家一住就是半月。他医术精湛,祝大山的伤日渐好转。闲暇时,他教兰儿认字读书,兰儿则带他上山认药采菇。两人常在夕阳下的药圃里讨论药性,一个引经据典,一个凭经验补充,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日清晨,兰儿在溪边洗衣,柳明远拿着本书走来:"兰儿,我有话..."
话未说完,村里突然锣声大作。两人赶回村中,只见差役正在张贴告示:朝廷加征"剿匪饷",每户三两银,三日内交齐。
祝大山气得拍桌:"年年加饷,哪来的匪?分明是那周县令中饱私囊!"
那周县令名唤周富,有个儿子周世安,是出了名的纨绔。去年强占民女逼出人命,只因是独子,周县令硬是压了下来。
三日期限转眼就到。差役挨家催饷,交不出的就抓人。到祝家时,兰儿刚凑出二两银子,还差一两。差役头子赵四冷笑:"没钱?周少爷说了,祝家丫头去府上帮工抵债!"
柳明远挺身而出:"我替她付!"说着掏出块玉佩。赵四见玉质莹润,一把抢过:"勉强够吧!"临走还狠狠推了祝大山一把,伤口又渗出血来。
夜里,兰儿给柳明远送茶,见他正对着油灯出神。"柳大哥,那玉佩..."
"家传之物罢了。"柳明远轻描淡写,"倒是你爹的伤又加重了,我得去县城买几味药。"
兰儿绞着衣角:"都怪我连累你..."
"兰儿。"柳明远突然握住她的手,"等我从县城回来,有话对你说。"
三日后柳明远归来,带回好消息:朝廷开恩科,他决定赴考。"若得功名,必回来..."话未说完,脸先红了。
兰儿心如鹿撞,低头缝补他的衣衫。柳明远突然从怀中取出个布包:"给你的。"
包里是支银簪,簪头一朵兰花样。"我..."兰儿羞得说不出话,拔下自己的木簪换上银簪,又将木簪塞给柳明远,"路上...保重。"
柳明远走的那天,兰儿送到村口老槐树下。他走出很远,回头还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立在风里,银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柳明远走后的第二个月,周世安带着家丁闯进祝家。这厮二十出头,面色青白,眼下两团乌黑,一看就是酒色过度。
"祝老头,你欠周府的银子该还了吧?"周世安抖着一张借据,"连本带利二十两!"
祝大山怒道:"胡说!我何时借过周府银子?"
赵四上前一步:"上月你买药的银子就是周少爷垫的!白纸黑字画了押!"
兰儿这才明白是个圈套——当日柳明远买的药,竟被周家做了手脚!她挺身上前:"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周世安淫笑道:"没钱也好办。本少爷正缺个暖床丫头,你爹还能去府上做个花匠..."说着就来拉兰儿的手。
祝大山抄起柴刀就要拼命,被家丁一棍打倒在地。兰儿扑在父亲身上:"别打我爹!我...我去!"
周世安大喜:"三日后花轿来接!若敢耍花样,把你爹送进大牢!"
当夜,父女俩相对垂泪。祝大山老泪纵横:"爹没用,护不住你..."
兰儿替他擦泪:"爹别担心,女儿自有打算。"她从床下摸出个小包,"这是女儿攒的砒霜。那畜生若用强,我就..."
祝大山夺过药包:"傻丫头!你死了爹还能活吗?"他沉思片刻,"不如你连夜上山躲躲,等柳公子回来..."
"我若走了,爹怎么办?"兰儿摇头,"女儿已经想好了,假意顺从,洞房时刺死那畜生!"
父女俩争执到天明,最终祝大山拗不过女儿,只好含泪为她准备嫁衣——实则在衣襟暗袋里缝了把锋利的小剪刀。
周家纳妾,排场却堪比娶妻。八抬大轿,鼓乐喧天,不知情的还以为周世安转了性。
兰儿身着嫁衣,在闺房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爹保重,女儿...去了。"祝大山扶起她,将一把匕首塞进她袖中:"这是你娘留下的...万一..."
花轿抬到周府,兰儿被搀入洞房。她端坐床沿,袖中剪刀已被汗水浸湿。门外脚步声渐近,周世安醉醺醺地推门而入:"小娘子,等急了吧?"
兰儿强忍恶心,娇声道:"少爷先喝交杯酒..."
周世安大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兰儿趁机抽出剪刀,朝他心口刺去!谁知这厮练过武,本能地一闪,剪刀只划破手臂。
"贱人!"周世安暴怒,一巴掌将兰儿扇倒在地,"来人!把这贱婢押去大牢!"
兰儿被五花大绑拖出新房,口中犹自大骂:"周世安!你强抢民女,天理难容!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消息传到祝家,祝大山当场吐血。他抓起柴刀就要去拼命,被村民死死拦住。当夜,老汉趁人不备,偷偷去了县衙...
次日升堂,周县令惊堂木一拍:"犯妇祝兰儿,刺杀亲夫,该当何罪?"
兰儿昂首挺立:"民女未曾嫁他,何来亲夫之说?周世安强抢民女,该问何罪?"
周县令大怒:"掌嘴!"差役刚要动手,衙外突然一阵骚动。祝大山闯了进来,手中高举血书:"周富!你父子贪赃枉法,逼死良民!老夫今日以死相谏!"说罢一头撞向堂柱,顿时血溅公堂!
"爹——"兰儿挣脱差役,扑在父亲身上痛哭。祝大山气若游丝:"兰儿...爹先走一步...等柳公子..."话未说完,已然气绝。
兰儿泪尽出血,仰天长啸:"苍天无眼!我祝兰儿今日立誓,死后必化厉鬼,索周家满门性命!"说罢夺过差役佩刀,自刎而亡!
堂外围观百姓无不落泪。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有人看见两道白气从祝家父女尸身上升起,直冲周县令而去,吓得他当堂昏厥。
半年后,新任知县柳明远到任。他金榜题名后本可留京任职,却主动请调家乡。刚到任就听闻祝家惨事,顿时昏死过去。
醒来后,柳明远重审此案,将周世安判了斩刑,周县令革职流放。他亲自为祝家父女收殓,在青峰山麓选了块向阳的墓地。下葬那日,全县百姓自发来送。
当棺木入土时,突然两只白蝶从兰儿棺中飞出,绕着柳明远盘旋三圈,又向深山飞去。有人认出,那正是祝兰儿生前最爱的玉带凤蝶。
柳明远在墓旁结庐而居,终身未娶。每年兰儿忌日,人们都看见他坐在坟前,对着两只白蝶喃喃自语。后来他辞官归隐,在祝家旧址开了间药铺,专为穷人看病,人称"白蝶先生"。
至于那对白蝶,年年清明都会出现在祝家坟头。有人说曾见它们化作人形,一个像兰儿,一个像祝大山,在月光下为柳明远盖好滑落的被子...
至今青峰山下的老人还会告诫儿孙:若在深山看见两只白蝶同行,切莫惊扰——那是"药娘"父女回家看顾柳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