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已经80多岁了，这些年除了家门口和村外，她很少去远的地方，逢年过节的时候，去上舅爷家也都是大伯，二伯他们作为代表，只是每次回来的时候，奶奶都会问大伯关于舅爷的一些事情，问舅爷还那么爱喝酒吗？还那么爱抽烟吗？大伯总是笑着说，舅爷抽烟喝酒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岁数自然是少不了的，奶奶就笑笑说舅爷因为喝酒的事情，没少闹出来矛盾。
万幸是舅奶脾气比较好，容忍了他一辈子。
奶奶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姥姥（三声）她有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只不过我的姨奶走的比较早，而大舅爷前几年也走了，现在就只剩下这个舅爷和我奶奶她们两个人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年奶奶也走了，奶奶走的时候，大伯赶紧去通知了舅爷。舅爷自从来我们家，就没有再回去过，在我们家住了三天，也喝了三天酒，葬礼结束之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1.
舅爷这个人爱喝酒，大家都是知道的。
虽然说因为喝酒打过人，也住过医院，劝了好多次，但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后面也就没有人再管他了。
父亲经常给我说，在他小的时候走亲戚都是步行去的，我们离姥姥家大概是10公里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一脚油门就能够到了，但是在父亲的那个年代，这可是很远很远的地方，通常都是早上七八点收拾好出发，一直到中午12点多才能够走到姥姥家。
那个时候家里面都很穷，也没有吃的，但是舅爷对大伯，二伯和父亲他们几个都很好，尤其是姥姥家屋后面有一棵柿子树，每到八月十五的时候，柿子都熟了，大伯这个人比较调皮，总是爬到树上去摘。
但有一次大伯不小心从柿子树上摔了下来，疼的直咧嘴。
从那之后，舅爷每年都把柿子给收好，并分开装，等奶奶带着大伯他们去上姥姥家的时候，舅爷就会把柿子拿出来分给他们。
父亲说，我们这个家，舅爷也没少帮忙。
舅爷是个做小买卖的人，磨豆腐。
技术特别好，常年推着自行车在十里八村的卖豆腐。
有时候换上来一些豆子，或者是一些大米什么的，路过我们家的时候都会给我们留下来，还会给我们一些豆腐吃。
在那个年代，谁家能吃上两块豆腐，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舅爷知道我们家孩子多，家里面穷，也知道母亲不好意思跟他张口，于是，舅爷每次路过我们家的时候。都会留下来两块豆腐，说是卖剩下的，品相不好，卖不出去，就留给自己人吃吧。
也是因为这样，我父亲和大伯，二伯他们童年过的，其实也没有那么的艰难。
大概是我父亲结婚的那一年吧，爷爷得了重病，因为娶媳妇儿家里面也没钱，最后还是舅爷在他们村儿借了很多钱，都给奶奶拿了过来。
奶奶说这个钱一定会还的，她和我父亲两个人共同去还这个钱，舅爷总是摆摆手说谁家都有难的时候，这些都是邻居们借过来的，到时候有了就还，没有了，再等两年。
我还算是有印象，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奶奶身体还挺好的，也会跟着我们去姥姥家走动走动。
每次去的时候，奶奶都会带着父亲带着我，去跟邻居们打招呼，这也算是谢谢她们当年对我们的帮助了。
只是慢慢的奶奶年纪大了，走不动道儿，慢慢的，走亲戚这种事情只有大伯，二伯他们走动了。
2.
舅爷这个人也是如此，爱喝酒，不分场合，有一次喝醉之后，骑着自行车要往家里面走，结果走到半路上，自行车连人一同栽进了沟里，腿摔伤了。
这点小伤对于年轻人来说，可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但是舅爷年纪也不小。
从那之后也算是落下了病根儿。
至此，舅爷跟我们家也来往的不多。
唯一能够见面的机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晚辈儿去上舅爷家走动时，舅爷会问问奶奶的情况，回来之后，奶奶会问我们关于舅爷的情况，仅此而已。
直到后来奶奶病危，我们考虑过跟舅爷说，但大伯却拒绝了。
大伯说他们姐弟两个感情比较深，如果说舅爷知道奶奶病危，心里面一定是不痛快的，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年纪这么大了，除了悲伤只剩下悲伤。
只是没有过两天，奶奶还是走了，走了之后，大伯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舅爷过来。
舅爷来了，他年纪很大，走路也走不稳。
来到之后，就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奶奶。
一句话都没有说。
舅爷这个人喜欢抽烟，喜欢喝酒，但那次我记得清楚，大伯给他了一根烟，舅爷手一直夹着，却始终没有抽。
舅爷年纪大了，来回折腾比较麻烦，我们就把舅爷留了下来。
那几天，来家里的人特别多，大伯，二伯他们忙着招呼客人，我父亲忙着采购各种东西。
而舅爷呢，一直在屋子里面守着。
他自己一个人拿了瓶酒，拿了个杯子，坐在一旁喝着酒看着奶奶，也一句话没说。那三天，舅爷喝了三天的酒。
有时候大伯也劝舅爷不要喝酒了，毕竟年纪大了，喝多了伤身。
后来父亲就说舅爷这应该是难过，想喝酒，是想麻痹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吧。父亲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
于是我们也就没有劝舅爷收敛点。
我记得下葬的那一天，舅爷带着他们村的人，从村外往家里面走，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随着主事人的一声呐喊，我们齐刷刷的跟舅爷这边的人鞠躬，晚辈儿们还跪了下来。
舅爷这个时候没有说话，只是直径的往家里面走，后面的一些晚辈，拍拍我们的肩膀，让我们起来。
舅爷整个过程，话不多，也没有哭，就一直看着奶奶，看着奶奶的棺 材，看了好久好久。
3.
下葬的时候舅爷没有跟过来，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走不动道，就让晚辈们跟着我们一块儿去下葬。
奶奶去世是在我们家走的，宴席，是在大伯家举办的。这两家之间其实相差大概有500米左右的样子，所有的人，都去大伯家吃饭。
但舅爷没去。
他还是那样，一个人端着酒，夹着烟，坐在家门口，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喝着酒，我不止一次的劝舅爷过去吃饭，舅爷则是向我招招手说不用管他，他没有胃口吃饭。
等我第二次再回来的时候，发现舅爷好像是哭过了一样，眼睛红红的。
面前的酒，只喝了一点点而已，烟，没少抽。
下午5点多的时候，所有的宾客都已经走光了，舅爷这个时候也没有说话。
他起了身，站在屋子里面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时而低着头，时而抬着头。
良久之后他说“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准备准备，准备迎接你们。”
当舅爷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间就转了身，朝院子里面又看了一眼，忽然间他低声说“姐，我年纪大了，以后来的次数就少了。我走了，我在咱家，等着你来哈，等着你的儿子来。”
说完，舅爷就弯个腰，像是在鞠躬告别一样。
就这样，舅爷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天我们去谢孝，听舅爷家的孩子说舅爷回去的当晚哭的不行，一口饭也没吃，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喝水。
我在想，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应该见惯了生老病死。
甚至也早就想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可是啊，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亲人的离开，依然是无法接受的。
我在想，舅爷在我们家那三天，他是怎么过来的啊？
他是喝了酒过来的。
可为什么要喝酒啊？
或许是想麻痹自己的神经，不让我们看到他的悲伤。
我还依稀记得，那几晚舅爷就坐在屋里守夜，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都去睡觉了，只是听见舅爷一声声叹息，一声声哀怨。
时不时的喊一声姐，时不时的喊一声娘，具体的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听清，但是能够感觉到。
他是在跟我奶奶说话，说着自己的伤心。
父母都走了，兄弟姐妹4个，如今却剩下他一个，不用去想，舅爷的悲伤，也不是酒所能够麻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