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抗战亲历记

龚伯英

一九三七年，七七芦沟桥事变爆发，这时我已服役两 年，受过爱国主义教育、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岂能袖手旁观、静坐待毙？我便于七月下旬，在汉口投入九十八师五八七团第二营当兵，师长为夏楚中。

保家卫国 驰赴上海

陆军七十九军、是十八军的前身，军长罗卓英。该军系甲种编制，辖四个师，一师二旅，一旅二团。按当时编制， 辖十一师、十四师、六十七师、九十八师。本来我军的任务 是奉命从汉口乘火车北上，开往河北保定前线，阻止平津之 敌南下，但部队开抵郑州时，因淞沪战争爆发，又奉命改道 开封、浦口、渡南京驰赴上海战场。 我军从郑州出发，列车每经一个城镇，都受到成千上万 的群众的夹道欢迎。沿途到处设有茶水站、医疗站、军民合作站。列车刚一停站，群众就鼓掌欢呼：“军民团结起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敌人赶出中国去”。慰劳队还高唱“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拿起我们的铁锤刀枪，走出工厂、田庄、课堂。到前线去吧，走上民族解放的战场，我 们要建设大众的国防。大家武装起来，打倒汉奸走狗，枪口朝外向，要收复失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旧世界的强盗杀光”。官兵受到极大鼓舞，士气为之振奋，增添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列车继续前进，于八月十日到达上海郊区，我师 驻蕴藻浜、罗店、浏河、宝山一带待命。

浩气长存 血洒沙场

我军到达上海、罗店、浏河、宝山之线后，即下达了守 土御侮之命，我五八七团命固守浏河，我五八三团奉命固 守宝山，第二营姚子青部奉命固守宝山县城。我们分别进入 阵地后，都严阵以待。工人、农民、学生、妇女及爱国华侨， 组织慰问团，慰问我前线将士。他们为了避免空袭，打着万 国红十字会的招牌，或英、法等国的国旗，亲赴前线劳军， 使得阵地上的官兵斗志倍增。 宝山地处吴淞口咽喉，是淞沪港口的要隘，在军事上占 有重要地位，是兵家必争之地。敌人为了登陆自如，对宝山 的争夺战特别激烈。八月十三自敌人就集中火力向宝山县城 轰击，同时出动一个大队以上的敌机，轮次低空侦察、扫 射，並投下大量燃烧弹，大火熊熊，建筑和房屋多被敌人焚 毁，墙垣倒塌，惨遭破坏。但城内军民，并未被炮火吓 倒，军民更加团结，保卫县城打击敌人的意志更加坚决。经过两昼夜的激烈战斗，依据坚强的国防工事，对强行登陆 之敌，给予了迎头痛击，击沉敌艇二十多艘，击毙敌人三百 多人。但我军伤亡也惨重。后援被敌人火力封锁，部队增援 不上，众寡悬殊，最后兵折弹尽，城池失陷。姚子青营长是 黄埔军校先期同学，为了保家卫国，抗击日寇，在敌炮火烧 杀中壮烈牺牲，五百多名中华儿女英勇殉国。他们表现了中 华儿女的英雄气概。他们的牺牲是无上光荣的，是可歌可泣 的，值得我们这些幸存者永远怀念和尊敬。 当五八三团遭到十倍敌人残酷进攻的同时，我五八七团 同时遭到敌人海上兵舰的猛烈炮轰和敌机的狂炸，伤亡也惨重。在此情况下，日军陆、海、空三管齐下，为了保全实 力，上峰命令我军退守嘉定、黄渡之二线。部队在太仓集结 后，开到陈家宅、西湖、川塘一线，依据河川为外壕，在要 点横筑据点式工事，继续同鬼子拼搏。

汉奸倭寇的暴行

汉奸是国家民族的败类，丧心病狂地给敌人送情报，为 敌机指示目标，曾使我军受到重大损失和伤亡。为此，上峰 一再指示要严防汉奸破坏。在八月中旬的一天，敌人出动了 上百架飞机，我军见情况紧急，正加强戒备。这时，忽见两个穿西装模样的上海流氓，我们立即捕获，搜其身上，带有 反光镜和红色、绿色信号弹，问其口供，确系汉奸，根据上峰指示，我们就地给了处决。 敌人登陆得逞后，就对中国人民实行烧、杀、抢三光政 策，到处奸淫掳抢，为所欲为，致使田园寥落，骨肉流离。八月中旬的一天，我连担任追击敌人的任务，路过一个名叫米里的小镇。这儿已被敌人洗劫，市面呈现一片悲惨景象， 只有老弱看屋，其余的人不知流落到何方去了。街的尽头， 有一姓吴的人家，敌人来时，只留下两个七旬的老人，女儿叫吴丽，在上海复旦大学读书。上海疏散时，她随表妹到无锡外婆家避难，因挂念亲人，冒着战火回到米里镇来，一进门，只见年迈的公公和奶奶，而其他亲人不知下落，真是悲痛欲绝。此时，敌人忽然掩至，先把两个老人杀了，再对吴丽进行轮奸，死后把阴部割下来，放在书柜上。官兵睹此惨状，个个咬牙切齿，气忿已极，都发誓要杀尽这些强盗，为死难同胞复仇。

改变战法巧歼敌人

在淞沪战场的装备，是敌优我弱。以劣势装备与优势装 备的敌人作战，如不采取多种软硬兼施战法，单纯采取硬拼死战，是要吃亏的。我军在宝山、浏河阵地上的教训，引起 了我全体官兵的重视。通过一系列总结研究，得出了战胜敌 人的办法。 敌人老是仗装备优势，他们进攻时，先集中火力向我阵 地纵深轰击，与此同时，出动大批飞机助战，轮番低空侦 察、扫射，俯冲投弹，最后坦克出击，步兵随后。于是，我 们当敌人开始炮轰时，仅留哨兵一人监视，其余部队以班为 单位疏散掩蔽，並在阵地前沿挖掘梅花形陷阱，埋设大量手 榴弹，待敌炮火延伸射击后，我军迅速集中兵力进入阵地， 严阵以待。 这一办法果然见效：有一次，敌人炮轰以后，敌坦克一 辆横冲直闯，后随步兵三十余人也向我阵地冲来，我班便集 中火力，瞄准坦克展望孔射击，敌坦克爬不动了。我全排发 起火力猛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敌人一个个倒下去了。在 这一仗中，我曾受到通报表扬，晋升为准尉副排长。在又一 次战斗中，我们故意和敌人形成拉锯战。敌人使用很大火力 和兵力，向我阵地进攻，我军采取诱敌深入的战法，有计划 地把敌人诱引到预备阵地，这群鬼子，以为我军收退，便趾 高气扬地尾随追来。我军趁敌人站立未稳，全排进行反击， 致使敌人受到极大伤亡，遗尸遍地，狼狈溃逃。八月二十五日的夜晚，夜深人静，正是我军活动的好时 机。连长命我带四个士兵去打扰敌人。在出发前，我集合大 个子兵张四海等五人共同商讨了接近敌人、吃掉岗哨的办 法，并规定了联络记号。十一点后出发，大个子兵和我在前 搜索，其余三人紧跟在后，以神速的行动接近了敌哨。经过 详密侦察，见一敌兵坐在土堡上打盹，枪靠在右肩上。我们 有两人监视，我和大个子兵用麻绳反背敌哨兵颈部，人不 知，鬼不觉，大约一分钟时间，就将其勒死在地，缴获三八 式步枪一支。我们又按规定计划，二人在外监视，三人各带 手榴弹二枚，摸进敌营房。这时敌人正在好睡，鼾声雷动。 我们三人同时拉响了导火线，掷向敌人。鬼子被炸死很多。其余敌人昏头转向，乱成一团，漫无目标的胡乱打枪。我们 经过多次掩蔽，安全返回连部。在撤退时，士兵严石林为了 掩护我们，被敌人乱枪打死。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把尸体 抢回，很是遗憾。

夜袭罗店 缴获大量辎重

罗店处于嘉定、宝山之间，是敌人的一个很大据点，储 备了大量军用物资。我军自八月二十五日撤退嘉定、黄渡之 线以来，在陈家宅、西湖、川塘之线横筑据点工事，严阵以 待。敌人的飞机大炮，一天到晚，不断向我阵地轰击，我军 从教训中摸索，得到了经验。八月二十七日，我营奉命夜袭 罗店附近之敌。出发前，连长郑邦文传达了上峰命令是以消 灭敌人、夺取辎重为目的。营部命令我连为尖刀连，首先吃 掉该据点外围的两个敌人大型岗哨。我班奉命为尖刀班。我 们以神速而敏捷的行动，接近了敌岗哨，在岗哨两侧严密侦、 察。这个岗哨上有三个敌人，有机枪和信号设备。我们首先切断了电线接而以迅猛的动作一鼓闯入其哨所，只见二个哨 兵在睡，一个在瞭望。由于我们突然出现，敌病不知所措，；我和小张、小刘用三支手枪顶住了敌人的胸膛，命其不准声张不准动，副班长即时抽出匕首结果了这三个敌人，剥了其 衣服穿上，我们便大摇大摆地进入第二哨所。敌人误为是 自己人，毫不介意。趁其不意，第二个哨所的三个敌人，又被结果了。此时，我连官兵一举攻入敌营房，迫使敌人无法 应战，遗留大量辎重，向后撤退。但敌人在道路两旁埋着伏 兵，企图阻止我军后撤，并已向我军开枪。我连队伍立即散 开，卧倒在稻田中。营长李国军亲临督战，枪声四起，异常 激烈，敌人的远射程炮从海口轰击，红白色照明弹随着炮弹 降落地面，照耀如同白日。营长亲率我连猛扑敌人，一阵手 榴弹爆炸声后，喊杀声振天，一场肉搏战开始，顿时大刀刺 刀战在一起。经过二十多分钟的厮杀，双方伤亡惨重。我营 营长不幸阵亡，副营长就指挥继续拼杀。我连用火力掩护各 连夺获大量辎重后运，不料一时联络中断，指挥不灵。连长 郑邦文右臂负伤，仍在坚持战斗，连续打退敌人三次冲锋。敌人欺我孤军深入，咬住不放，四面包围。因此，我连只得 率领剩余的五十多名官兵边战边退，在拂晓前冲出了敌人包 围。伤亡虽大，但获得辎重很多，受到上级表扬。 后来战局激变，敌人增援到十余万人之多，我军伤亡越 来越惨重。我连初到上海时，全连官兵一百五十多人，仅一个月另七天，我连除附属人员外，能参加作战的仅有七人。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二日，各军开始总退却。按撤退计划，是在太仓分路，十九和二十一集团军，皆：向右：撤往常 熟，其他部队则向左撤往昆山。由于汉奸出卖国家民族，带 领日军迂回太湖断我退路，又因日寇飞机纠缠不放，以致退 军统统拥向常熟公路，敌机连连扫射，俯冲投弹，伤亡十分 惨重。由于我九十八师在上海抗战中有功，师长夏楚中升任 为七十九军军长。

这篇材料的撰写，通过反复回忆，但由于年深月久，时 过境迁，且痴年已届古稀，记忆衰退，难免讹错，敬希知情 者斧正，不胜感激。

淞沪会战期间的中国士兵

图片来自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所藏淞沪会战和南京大屠杀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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