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夏天，我高考失败了。

与本科无缘。

收到消息的那个下午，在江西南昌的某个大桥上，我神情恍惚的站了很久。

我纠结要不要跳下去。

因为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能了。

别人随随便便都能考上二本，我这么卖命，连三本都考不上，简直蠢到家！

蠢，太蠢了，无能至极·····

不过，内心挣扎之后，我还是没有跳下去。

可能是因为胆小吧。

也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虽然蠢，但应该还没蠢到没脸活的地步。

我老家在底层农村。

——这点老读者应该都知道。它很穷，很愚昧，很暴力。

我性格内向，不善于人际交往。

典型的那种笨小孩。

每次见亲戚，我妈第一句话绝对是：啊，对不起，我儿子不懂事，不会说话。

这个性格，使我读初中的时候，成为了当时校园暴力的头号受害者。

我经常被挨揍。

印象深刻，14岁那年，我被七八个人摁在地上狂揍。

没有原因，没有过节，就只是看我不爽。

那是在初中校园的大门口。

几十号人围观。

男同学、女同学都有，还有大人，甚至还有老师路过。

但是，没有一个人劝阻，连个报警的人都没。

因为怕惹麻烦。

他们就这样看着，只是看着，一个14岁的少年，被一群社会青年揍的满脸是血。

由于经常被欺负，久而久之，我就想着，不行，我要改变，我也要变成“混混”！让他们尝尝被欺负的滋味！

然后，我就从一个坑，跳入了另一个坑。

讨好。

从来不抽烟的我，也开始装模作样抽烟，只为迎合“大哥”。

我开始虚张声势，故意把自己嗓门提高，只为了能讨“大哥们”的喜欢。

可是，改变本性，太难了。

学校那些混混，一方面能保我安全，但另一方面，完全没把我当朋友看待。

我零花钱全被他们榨干。

在他们面前，我犹如小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甚至，有的“大哥”不开心了，对着我屁股就是一脚。

至于原因，无非还是那句话：我太不圆滑了。

不懂八面玲珑，从来都是讨好讨好再讨好——在丛林社会，讨好者从来不会被尊重！

所以那两年，我非常厌恶自己。

厌恶自己的性格，为什么这么不懂变通！

为什么不能像他们一样，摸女生屁股也不脸红，拿刀打架也毫无畏惧！

那时，我痴迷一部网络小说，叫《坏蛋是怎样炼成的》。

我模仿小说主角干了一件事。

洗完澡，脱光衣服，对着镜子，手持水果刀，咬咬牙，在大臂上用力划过。

血，一下溢了出来。

15岁的我，将血抹到自己脸上，对着镜子发誓：劳资一定要变得跟他们一样！

后来事实证明，我不行。

不管我多么厌恶自己的性格，但还是没有将它改变。

少年的我，还是那个怂包，谁都能欺负。

初中三年，就这么浑浑噩噩过来了。

本打算是熬完9年义务教育，就进工厂打工的。

但在2012年的时候，我想法出现了改变。

且这个想法越来越坚定：

当不了坏蛋，那就继续当老实人吧。

但我要考大学。

我要到大城市娶老婆生娃，离开这破地方！

但很遗憾，我的高中三年，比初中三年过得更不尽人意——起码在我回忆里是这样的。

首先我高中读书很拼。

不说是全班最刻苦的吧，但如果论努力程度排名，我肯定能进前5。

课间操那会，大家都在那懒洋洋晒太阳。

就我一个人在吭哧吭哧背英语单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超级学霸。

但我不是学霸，而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不管怎样死磕怎样努力，高中三年，每次大考，成绩从未进过班级前20名。

应该是高二吧。

有一次，是英语晚自习。

说话向来毒恶的英语老师，命令我：“把这一段话背下来，等会我来检查。”

我说：“老师，可能，可能背不来。”

“你脑子坏了吗？不到十句英语，两个小时背不下来？”

我点点头。

老师不信，以为我想偷懒。然后她那双眼睛，整个晚自习都在绕着我转。

我当然是不敢偷懒啊。

两个小时不间断念下来，喉咙都快哑了。

但我很伤心，直到下课铃响，还是没有背出来。

不过更让我伤心的，还是英语老师的一句感慨。

“OMG，没救了。”

初中三年，我一直排斥自己的性格。

高中三年，我一直怀疑自己的智商。

两者都使人绝望。

但总结来说，我更难以忍受后者。

因为高强度的自我怀疑，对一个人的精神摧残太严重了。

我看到班里漂亮女生，就羞愧到说不出话来。

我几乎没有朋友。

高中三年，独来独往，活得像一座孤岛。

这可不是鸡汤里说的“喜欢独处”。

这只是极度的不自信。

别人边谈恋爱边打游戏，都能进班级前10名。

我呢，努力程度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但依然无法上本科线。

“我真的很没用。”

“我太笨了。”

“活着好难熬。”

······

很多个不眠之夜，我想着想着，便觉十分委屈，泪湿了枕头。

觉得老天不公，为何给我这样一个不争气的智商。

2015年夏天，我高考落榜。

和三本几分之差。

也就是成绩出来那几天，有同学请大家聚餐。

因为他考上重点，上海华南理工。

那天饭局上，大家聊的很开心，为不破坏气氛，我也喝了两瓶啤酒。

只是，喝着喝着，当着众人面，我竟哭了起来。

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场面是怎样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哭得昏天暗地。

然后带着哭腔，喃喃道：为什么我考不取？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那一次，我应该是醉了。

不然作为一个倔强的少年，是绝不会如此当众出丑的。

也就那一天之后，我的语文老师，一个温柔的文艺女青年，在我QQ空间留下一句评论：

你是一个活得很重的人。

但进社会后，希望你能快乐。

后来我就进入社会了。

但那时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这块“朽木”，居然在3年后，鬼使神差走上写作的道路。

所以，我还挺信命的。

童年的际遇，是命。

自我嫌弃的魔咒，是命。

后来意外撞上写作，又靠写作来解开这个“魔咒”，也应该是冥冥之中的命运一环吧？

2018年7月，我转行写作，进入现在的公司。

改行纯属意外。

但我性格执拗——当这“意外”来了，我目标就会变得无比坚定：我一定要写出一番名堂！

就像多年前，有个少年曾在校园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考取本科！

只是，执念归执念，发誓归发誓。

现实的路，总归没那么简单。

写作第一年，我又掉进了那个魔咒——自我攻击。

来这家公司后，我心情开始两极分化。

最快乐的事，是过稿。

最伤心的事，是毙稿。

不同在于，如果过稿的快乐值是6分，那毙掉的伤心值就是11分。

如果是持续毙稿——那感觉，简直比发现老婆出轨还要崩溃。

在2019年上半年，有段时间，我被连续毙稿好几篇。

职场生涯的至暗时刻。

因为写一篇稿，真的要耗费很大精力。尤其对于我这种天资愚钝的人。

但主编说，卓绝，不行，写得太差，用不了。

第一篇被毙。

虽然崩溃，但还能承受。

第二篇又不能用。

我内心的两个小人开始掐架：就你还想当作家！太垃圾了你！滚吧！

第三篇还是不能用。

那时，在广州15平米的出租屋里，我会揪住自己的头发，拿脑袋撞门，活像个疯子。

我承认，这不是愤怒，而只是在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

就像尽全力还是打了败仗的将军，恨不得以死谢罪。

不过，写作也不是没有好处。

事实上，它在折磨我，也正在治愈我。

因为写作是动态的。

你的脑细胞随着思考和阅读，正在作不断的更新。

我也不太确定，是什么时候想通这一件事的。

但我得感谢作家刘瑜，从她的作品里，学到很多对于人生的思考。

在《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里，她这样写道：

真正的绝望跟痛苦、悲伤没有什么关系。它让人心平气和，让你意识到你不能依靠别人，任何人，得到快乐。

······

绝望不是气馁，它只是“命运的归命运，自己的归自己”这样一种事实求是的态度。

对，就这句话，简直是上帝给我伸出的一只援助之手——命运的归命运，自己的归自己。

借此，我开始思考“努力”和“结果”之间的联系。

有些不可以改变，或极难改变的。

譬如，运气，机遇，性格，对某一领域的天赋。

有些是可以改变的。

譬如，懒惰，拖延，说话不礼貌。

前者为“命运”，后者为“自己”——拎清这些，人就能变得柔软起来。

就像史铁生说的，人定胜天，只是一句言过其实的鼓励罢了。

写作之路，走着走着，我精神开始融合而不分裂。

最近，有读者在后台问我，为什么好久都没看到我的文章。

我说，稿子又被毙了。

这是实话。

我甚至做过计算，论累积毙稿数，我是全公司NO.1。

论被主编指责，我也是被骂得最多的一位。

但没关系。

经过文字的浸泡，那个“掐死自己的小人”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不完美的接纳。

就前几天，主编告诉我，稿子还是不行，不能发表。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想。

在若有若无的悲伤中，我想起了多年前，一个少年的哭泣、挣扎、绝望。

往事浮现眼前，不觉感慨万千，在朋友圈写下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