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桐城一派
我有两个外婆,一个住浙江桐乡钱林谈家浜,一个居桐乡史桥西张村。我老家灵安居中,北去谈家浜7里路,南下西张也是7里路。
前几天写了《谈家浜纪事》,接下来写西张就顺理顺章了。
两个外婆,一碗水端平。
路程虽然相同,但去西张的路简单好走,不像谈家浜,曲里拐弯,好像永远走不到。同样7里路,西张感觉好像只有5里光景。
去谈家浜记住了沿途的好多地名,西张我只要记住东风大队(后改名李家弄)、长生桥就够了。
东风在灵安集镇的南面,当然是到西张的必经之地。走出东风地界,就是史桥的长新村。长新被长山河一分为二,横跨长山河的那座桥以前叫长生桥。
过了长生桥,西张就遥遥在望了。
再走10来分钟,跨过那座叫“长庆桥”的小石桥,算是到西张了。沿着结了冰的沟渠往东走,老远就看见在廊檐下“孵太阳”打瞌睡的外婆。
西张,当地人也叫西张门。有西张,必有东张,但东西张同属一个村,统称西张。
冬日的西张,天气寒冷。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村里的老人三三两两坐在朝南的廊檐下“孵太阳”。家境好的老人,双手握着“汤婆子”,脚下踩着“铜火炉”。随着气温的升高,多数老人进入了瞌睡模式。
老人“孵太阳”,成了西张村坊上一道雷打不动的冬日景观。
外婆家境清贫,既没有“汤婆子”也没有“铜火炉”,只有天上的太阳。孵太阳,既给了老人身体上的温暖,更是一种内心的抚慰,何尝不是一件乐事呢?
我越走越近,看得越发分明。为了取暖,外婆把双手拢在袖子里,眼睛微闭着,苍白的双颊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更白,白得有点瘆人。
我轻轻叫了声“外婆”,老人没反应,这时我才想起外婆有耳背的毛病,于是加大音量,外婆才睁开惺忪的眼睛,微笑着对我说,毛毛,来了啊。
谈家浜外婆叫我“三毛”,西张外婆唤我“毛毛”。
别看西张外婆耳朵不灵,但“烦头势”满格,是个标准的烦舌头。谈家浜外婆耳聪目明,但话语不多,心里的想法多体现在行动上。我母亲听力好记性好,而且是个“烦舌头”,看来是继承了两个外婆的“优点”。
每次去西张,外婆总要拉着我的手,从上看到下,问东问西,嘴里一直不停,边说边迈着小脚,去里屋拿出藏在她枕边的糕饼糖果,往我手里塞。老底子有句咸话,说外婆最食甜外孙,这话貌似一点不假。
多数的时候,母亲带着我直接去了大姨家。大姨家跟外婆家是前后埭,只隔了一条路。我们坐了不到十分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外婆迈着小脚,从后埭颤巍巍来到前埭,嘴里不停唠叨:阿二(我母亲排行第二)来了,怎么不到我那里啊。
外婆叫马莲英,是从钱林东马(俗称马家里)改嫁到西张的。我母亲跟大姨是亲姐妹,改嫁的时候,外婆带上3岁的大姨,6个月的母亲则送给了谈家浜李家。直到17岁,她才与亲生娘相认。
外婆嫁到西张后,又生了祥娥祥金两个女儿。有意思的是,40开外的外婆在生小娘姨祥金的时候,大姨祥林的长子明华已经一岁多了,“小娘姨大外甥”,这在当时的年代,并不稀罕。
母亲每次带我去西张做客人,基本上要在大姨家住上10来天。大姨家虽然条件相对较好,但吃口也多,上面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大姨姨父,再加上四个小孩,八口之家,本已吃紧,凭空多出几个客人,越发艰难。
但大姨家从上到下,都没有怨言,从不嫌弃我们来做客人,总是做最好吃最时鲜的小菜招待。母亲常常感叹不已,教导我们不要忘记西张的大姨一家。每年春节,我和大哥去西张看望大姨姨夫成了雷打不动的规定动作。
母亲在西张的称呼五花八门,姨父大姨叫她“弟弟”,拜娘祥娥、小娘姨祥金叫伊“小阿哥”,爷爷奶奶则叫我母亲“阿二”或者“二官”。小一辈的,母亲则成了他们口中的“灵安拜娘”。
表姐森玉家的老屋(沈家石桥,离西张3里地),4年前已拆迁
表姐明玉和森玉,大姨的两个女儿,也就是母亲的两个姨外甥女,一年中总有几次来看望“灵安拜娘”,有时结伴,有时单独来。来时总是大包小包,时新农家蔬菜带来一大堆,令我母亲感动不已。
前年,西张村整体拆迁,大姨家和表哥金松(祥娥儿子)家的老屋被夷为平地。新宅建在人民路延伸段东侧,位于凤鸣街道钱家兜地段。
前几天,跟表哥明秋约好一起去新宅基地,一眼望去,总共100多户的五排4层新洋房一字排开,全部结顶已成气候,看上去很有气派。
明秋说,接下去进入装修装饰阶段,预计今冬明春可以请我吃上梁酒了。
遗憾的是,去年年初春节刚过,大姨和姨父相隔一个月先后过世,最终没有住上新房的福气。辛劳了一辈子的老人,本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享清福,但世事多变,造化弄人,想起来不免让人唏嘘不已。
像我们这种年纪的60后,每个人都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外婆情结”,西张,给了我太多太多美好的童年回忆。
如今,随着整体拆迁,西张已经夷为平地,最终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而满满的童年记忆,只留在了我的脑海中。
西张湮灭,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窝耨(音wo nou)窝耨”似乎一直在耳畔回响。
抹去的是地名,抹不去的是乡情,改不掉的是乡音,忘不掉的是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