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祉,乱庶遄已——郤克的复仇决心,影响了晋国的历史进程

伯虎 2024-02-17 11:25:46

周定王十五年(前592年),出于缓和与齐国之间的紧张关系,同时为下一次诸侯盟友间的会盟做好前期准备,晋国国君晋景公以中军佐郤克为主使,大夫栾京庐为副使,带着使团前往齐都临淄去拜见齐国国君齐顷公,商议晋、齐两国共同抵御楚国进犯、维护中原地区稳定和安全之事;另外,郤克还要向齐顷公传达晋景公‘请齐侯参与盟会’的邀请信。

和郤克一起前往齐国参拜齐顷公的,还有鲁国使者季孙行父、卫国使者孙良夫、曹国使者公子手;四国使者半途中会合在一起,然后共同前往临淄。

四国使者中,郤克是跛脚、季孙行父是秃头、孙良夫是驼背、公子手是独眼;而齐顷公在非正式见面中见到四国使者后,出于戏谑和孝敬讨好母亲(萧同叔子)的目的,居然在隆重而正式的接见四国使者的大朝会上,偷偷安排自己的母亲躲在帷帐后观看仪式,又故意安排了

齐国官员中有着跛脚、秃头、驼背、独眼身体缺陷的人来担任四国使者进入公宫大殿、参拜齐顷公时的引礼官。

当跛子引导着跛子、秃头引导着秃头、驼背引导着驼背、独眼龙引导着独眼龙,八个人慢慢走上了齐国的朝堂正殿时,坐在帷帐后的萧同叔子顿时乐不可支,忍不住大笑起来;坐在正殿中接见四国使者的齐顷公听见母亲笑得开心,也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一同大笑;参与朝会的齐国卿士大夫们也纷纷窃笑不已。

按当时的礼制,霸主晋国的中军佐,绝不能被其他国家的国君及其母亲如此公开地加以戏弄和羞辱,要不然晋国的国家颜面和霸主的权威何在!因此,受到齐侯母子莫大羞辱的郤克当即暴怒,立即中止了严肃的外交礼仪,当场拂袖而去;只留下副手栾京庐在齐国处理后续事宜后,郤克自己直接离开了齐都临淄。

就在返回晋国的途中,郤克在抵达了晋、齐边境上的大河(黄河)渡口、准备渡河回国时,特意在河岸边跪下,对着大河指天发誓,说假如不能报复齐国这一次加在自己身上的耻辱,那就请河伯作证,将生生世世将不再渡过这条河!

返回了晋国之后,郤克立即向国君晋景公奏报了这次出使齐国的前前后后经历,并请求立即发兵攻伐齐国,以震慑那些敢于挑衅晋国霸权、羞辱大国卿士的宵小和无耻之徒(就是指齐顷公本人)。

得知国家的次卿(中军佐)在这么隆重严肃的外交场合中,居然被齐国国君母子如此嘲讽折辱,都相当于直接打自己的脸了,晋景公同样怒火万丈,也做好了和齐国大打一场、以报此仇的思想准备。

但晋景公思虑再三后,考虑到此时还是南方的楚国对晋国的威胁更大,而西边的秦国又在楚国的挑唆下时刻准备跳出来再和晋国撕打一番;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晋国实在不宜和齐国立即、彻底地闹翻,给国家再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

于是,晋景公温言安抚受了莫大羞辱的郤克,告诉他说:

“私人之间的恩怨,终究不能影响到国家的战略;现在不是和齐国开战的时候,还请您暂时忍耐一下;将来,总有彻底清洗你个人屈辱的时候。”

对国君的息事宁人、忍让退缩态度,郤克很是不甘心,于是又向晋景公提出,即使国家不便出兵,那么可以不动用国家的军队,自己愿意只带着郤氏的私兵去讨伐齐国;哪怕最后伐齐之役失败了,也和国家没有关系,都由郤氏一力承担。

可晋景公为了集中力量对付楚、秦两国的威胁,还是不愿意马上和齐国闹翻,因此没有同意郤克的‘以郤氏私兵伐齐’请求。

在国君的压制和‘规劝’下,郤克心中的委屈与愤怒一直发泄不出来,因此导致了他的心情变得狂躁、为人的品行也大大改变——以前做事井井有条、聪慧睿智的郤克,在这种憋屈、抓狂的情况下性情开始大变、行为异常暴躁,几次在晋国内部故意制造事端、并和别的卿士大夫家族发生严重的矛盾,几乎要到了再一次挑起晋国内讧的地步。

郤克从齐国含恨归来后,因为私人的怨恨难平而发生的这些异常个人行为情况,都被他的上级、前辈,在晋国朝堂内部几乎唯一可以压得住他的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士会给看在了眼里。

自从二十年前从秦国返回了晋国之后,士会就一直兢兢业业行事、勤勤恳恳辅政,为历代晋侯效命;他修法典、缉盗贼、理国政、治军队,又率军攻灭了赤狄,是晋国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最终在前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荀林父退休之后,士会才能顺利地成为了晋国第四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前三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第二任是郤克之父郤缺,第一任则是大名鼎鼎的赵盾;而赵盾之前的晋国中军将并不兼任执政大夫),成为了晋国朝堂之上、臣子中的第一人。

多年的治国和从政经验,让士会对贵族之间的人情世故、朝野内外的平衡局势都了如指掌,而郤克如今的反常举动,究其原因还在齐国方面;对此士会也洞悉在心。

当年‘邲之战’爆发时,是时任上军佐的郤克全力协助,才使得当时身为上军将的士会能在晋军主力败阵的不利局面下,带领着晋上军安全地撤离了战场,期间还小有战果。郤克的军政能力,士会心知肚明,而郤克这次使齐过程中所受的委屈,士会也是深为同情。

士会尤其注意到——当初‘邲之战’时,就是因为晋国时任主将、执政荀林父和次卿中军佐先榖彼此之间不服气、将佐矛盾重重,才导致晋军在接下来的对阵中,莫名其妙地输给了实力并不占优的楚军。

往事成败历历在目,为了避免晋国内部因卿士之间再次产生矛盾(内讧)而影响到晋国霸业的稳定,甚至发生内乱,已经登上了晋国朝堂最高位置的士会(中军将兼执政大夫)决定提前退出朝堂,将执政正卿的位置让给郤克,以成全郤克的伐齐、复仇之夙愿(同时,士会也有将郤克的怨恨之气引到国外、以免其在晋国内部造成内乱的意思)。

于是,下定了告老决心、以成全副手郤克复仇愿望的士会,先在私下里召见儿子士燮,对他说:

“《诗经》中有云: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的喜怒可以制止祸端;如果不是君子,那么他的喜怒往往会制造祸端);一个人在喜怒无常的时候,他的行为合乎礼法的就少,而离经叛道的就多。中军佐(郤克)当然是君子,但他现在正处于大怒的时候,因此我担心他的怒气会导致祸端的发生。而中军佐的怒气一旦爆发出来的话,那么不是发泄在齐国,就是发泄在我们晋国的内部。如果发泄在齐国的话,自然对我们晋国有好处;可假如发泄在晋国的话,那不光是国家有难,就连国君、乃至我们卿士们,恐怕也不能避免牵连进去。

所以,为了避免国家有难,我决定向国君奉还执政之位,就此告老隐退,并推荐让中军佐来继承我的位置,使他拥有能够对齐国发泄怒火的权力和地位;这样一来,大权在握的他就会进行讨伐齐国的准备,而不会在我们晋国的内部制造冲突,来转移心中的怒气。等我告老之后,你就带着我们范氏(士会家族氏号为‘范’,即日后晋国六卿之一的范氏),听从诸卿士们的指挥差使,完成国君的命令,一定要恭敬地从事。”

对父亲临退休前的谆谆教导,此时还是一个年轻人的士燮不敢怠慢,马上肃然领命、俯首行礼,发誓永不忘记父亲的教导。

周定王十五年(前592年)年末,安排好了一切的士会正式向国君晋景公提出告老退隐,同时辞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的官位;晋景公自然知道老臣此举的心思,于是在出言抚慰了士会之后,同意了他的退休请求。

士会在退休前,按照之前的想法向晋景公推荐了次卿、中军佐郤克接任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继承自己的执政之位,这在晋国的朝堂人事调整中属于正常流程。因此晋景公没有任何的迟疑,立马同意了士会在退休前的这最后一次国政安排,让中军佐郤克接替了士会,继任为晋国新一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

郤克继任晋国执政的同时,晋景公又安排士会的儿子士燮进入朝堂,担任下军将之职,以保持范氏(士氏)在朝堂上的地位和卿位;这也是晋景公对范氏家族长期以来对国家和公室的忠诚所做出的有力回报。

士会退休、郤克刚刚接任晋了国执政后,就马不停蹄地展开整军备战,预备和大仇(个人的私仇)齐国开战,以洗刷齐顷公当年强加给自己人身羞辱。

与郤克接任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的时间更为巧合的是,周定王十六年(前591年)春,郤克刚刚担任晋国执政后不还到半年,晋国在南方的生死大敌——从‘邲之战’后已经实际上取得了‘诸侯霸主’地位的楚国国君楚庄王,却突然患病、且医治无效,不得不带着巨大的遗憾告别了好不容易从晋国手中夺来的诸侯霸主宝座,在郢都黯然去世了。

楚庄王去世之后,因为楚太子审当年只有十岁,年幼无知、不能正常的治理国家,所以只能由叔父子重、子反来辅政,以协助国君治理国政。子重、子反在楚庄王去世后拥立太子审继位,即楚共王。

楚庄王的去世,使得他在位期间被暂时压制的楚国国内贵族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化,其中芈氏王族和屈氏卿族(屈氏也是楚国王族远支,即屈原的同族)之间的斗争犹为激烈,屈氏首领屈巫(即申公巫臣)因此逃亡到了晋国,被晋景公任命为刑地大夫。子重、子反得知屈巫叛逃后,将他留在楚国的近支宗族全部诛杀,瓜分了他的田土和财产。

逃到晋国的屈巫,得知留在楚国的家族被政敌诛灭的消息后悲愤万分,因此特地写信给子重,誓言要报此大仇,并对子重发誓说:

“一定要让你在疲于奔命中死去!”

后来,晋景公听从了屈巫的建议,派他带着三十辆兵车出使位于楚国东南面、又是楚国死敌的吴国,有意结好吴人,并教会了吴人战车的使用方法。此后,屈巫还让自己的儿子狐庸留在了吴国,出任行人(外交官),专门负责和晋国往来联络,以共同攻楚。

此后,吴国在晋国的支持下,不断向楚国发起进攻;子反、子重面对着吴国的骚扰果然疲于奔命,一年之内七次和吴国交战,不胜其扰。日后楚国的衰落和吴国崛起,都因此而生。

(此段历史,在我之前的文章《明德慎罚、人生实难——巫臣与夏姬的相爱旧事》中已经详细叙述过,这里就不重复了。)

一代雄主楚庄王去世之后,楚国国内发生了严重的内讧,掌权的王室贵族排除异己、抢夺私产、无暇他顾,因此楚国的国势开始下降,对慑于楚庄王的赫赫君威而前来依附的诸侯国的控制力有些松懈,邲之战后实际掌握的天下霸权也显露出不稳的迹象,楚国对齐国、秦国的暗地里支持(以用来对付大敌晋国)也难以为继。

天道好轮回,当年晋国在‘邲之战’败阵后所出现的一些窘迫、困难情景,现在又全部发生在了楚国的身上。

周定王十六年(前591年)夏,趁着楚国国君新丧、国内发生贵族内讧的好时机,新任晋国执政郤克决心趁机发动对外战争,以夺回被楚国“僭越”了六年之久的诸侯霸主地位。

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郤克向国君晋景公提出的作战目标不是南方的死敌楚国,而是几年以来一直在上蹿下跳、蠢蠢欲动,想要作死挑战晋国霸权的东方‘盟友’(其实是心腹之患)——齐国。

对齐顷公这个野心勃勃的‘盟友’的轻狂挑衅,晋景公自己也感到深恶痛绝,长久以来的忍让退缩,不但没有换取齐国的消停,反而导致齐顷公愈发狂妄,不断地侵犯晋国在诸侯联盟中的利益;晋景公也觉得是时候敲打敲打一下这个不长眼的“盟友”了。

于是,晋景公同意了郤克的请求,决定来一次‘伐齐’行动,以震慑一下齐顷公的张狂骄纵行为。随后,晋景公亲自率军出征,并联合了盟友卫国一同出兵,组成晋、卫联军共同讨伐齐国。

卫国此次随晋国出征伐齐,是由卫太子臧亲自率军,而当年和郤克一起在临淄被齐顷公所羞辱过的卫国大夫孙良夫有没有随军,史书上并没有说;不过即使孙良夫没有随军,恐怕也没少在背后出力出策,搞不好这一次鼓动着卫国随同晋国一起出兵伐齐的就是他。

可不知为何,晋景公的这次出兵‘伐齐’行动,却并没有让中军将兼执政大夫郤克一同随军出征;晋景公特地命郤克留守国内,代替自己处理日常的政务;也许,晋景公对齐顷公还是有些期望,也不想让晋、齐关系彻底破裂,所以才没有让和齐国有刻骨仇恨的郤克亲自上阵,以免晋、齐联盟关系因为郤克的毫不留情下手而导致无可挽回。

晋、卫联军出兵后,以“不赴断道之盟、羞辱外国使臣”的理由向齐国展开了大举进攻,并连战连胜、兵锋并直抵齐国的阳谷(今山东阳谷);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之下,失去了楚国背后支持的齐顷公不得不向晋景公认怂,主动到缯地和盟主晋景公会面(其实就是当面告罪);在缯地,晋景公和齐顷公重申了和晋、齐两国之间的盟约,齐顷公还应晋景公之命,答应断绝和楚国的私下联系,这才使得晋景公满意地撤军回国。

不过,为了警告齐顷公以后不要再轻狂嘚瑟,挑衅晋国,晋景公在回国之前,额外要求齐顷公让齐太子彊作为人质,随同自己一起前往晋国居住,以为齐国对晋、齐盟约的诚意和‘抵押’,齐顷公无法,只得同意了;齐太子彊因此随晋景公一起去了晋国。

晋景公的这一次出兵伐齐,还是抱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来对待盟友齐顷公的,从他没有带和齐国有私仇的郤克出征,就可以看出来晋景公不想和齐国闹翻的心思;而晋、卫联军对齐国的征伐也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大打出手;晋景公的‘伐齐’目的,还是想将齐国拉回到正轨,重新回到晋国盟友的正道上来。

可晋景公万万没有想到,齐顷公虽然表面上认怂,却是口服心不服,口头上服软,还将太子也送到了晋国当人质,可在心里面却从未认输,时刻想着再度联络楚国、获取外力支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度发起对晋国霸权的挑战,以恢复先君桓公(即齐桓公,齐顷公的祖父)当年所创立的霸业。

在这种极度膨胀的野心驱使下,不过两年之后,周定王十八年(公元前589年),自觉已经恢复过来的齐顷公,在楚国支持出兵承诺和背后的挑唆下,又主动出兵攻打晋国的重要盟国鲁国、卫国,再一次挑战晋国的诸侯霸主地位。

得知齐顷公贼心不死、还是野心勃勃地想继续挑战晋国的霸主之位后,晋景公勃然大怒,再也不想以退让安抚来维护名存实亡的‘晋、齐联盟’了;于是,在晋景公的首肯之下,晋中军将兼执政大夫郤克终于得偿所愿,可以亲率大军出征,毫不客气地发动了对齐国的第二次讨伐作战,以惩罚屡教不改、数次背盟的齐国。

随着郤克的出征,晋、齐两个盟国之间,即将在鞌地爆发空前激烈的大规模会战;而狂妄骄横、目中无人的齐顷公也将在激烈的战斗遭遇惨败、几乎被晋军所俘获;齐顷公想要和晋国争夺霸权的野心,也将被彻底的粉碎。

下一篇文章,就是‘晋、齐鞌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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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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