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70年代的湖南农村，家门口就有条几十米宽的大河。

那年代的农村孩子基本都是放养的，父母都要出集体工，如果没有老人的家庭，除了吃饭睡觉的时候会清点一下人数外，几乎很少有人管你。

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分别比我小了三岁和五岁。实际上，我自己也一直跟着男孩子们玩，夏天一起去河洲的沙滩上玩沙子，玩累了就下河游泳。其他时节，那也是漫山遍野地跑。

可以说，那年代的农村女孩，其实也很有点女汉子的味道，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大人们的见识也非常闭塞落后，我们这帮孩子当然就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就以上学前玩游戏来说，玩得最多的就是过家家和捉迷藏，要不就是分成两派“打仗”。

一般来说，除了过家家之外，其他的游戏里，女孩子是很被男孩子歧视的，我却是个例外，因为从小性子就比较“彪悍”，再加上是家里的老大，需要照顾两个弟弟，太软弱就会被同伴们欺侮。

一圈玩伴里虽然基本都是年龄相仿的同龄人，但也有一些“拖尾巴”，比如我的两个弟弟，就一直跟在我后面。

虽然在我的眼皮底下，两个弟弟得到我的保护没有吃过大亏，但只要背着我，他们肯定是别的大孩子的出气筒。

只不过，迫于我过于“彪悍”的威名在外，那些男孩子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更多都是讨一些嘴上的便宜，明明和我们是平辈，却硬要让弟弟叫他们叔叔，有的甚至还叫爷爷。

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可弟弟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别人稍微逗一下，威逼利诱之下，还真的叫得挺欢。如果别人有时候用点零食当诱惑，弟弟甚至还当着我的面叫别人。

每当那时候，我恼羞成怒的样子，就会惹来周围男孩子们的哄笑，我越是生气的时候，他们越是笑得欢，真的气得我直跺脚。

那群男孩子里，有一个叫栋梁的最让我气愤。他和我同年，家里条件稍微好点，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可栋梁是孩子们的头，人也长得人高马大，他的弟弟妹妹可没有人敢去欺侮。而我的而两个弟弟，几乎每天都得叫栋梁几声叔甚至爷。

为了出口气，我心里一直在寻找机会，可找来找去还真找不到什么能够出气的途径。就算想动手打架，我能打得过他的弟弟妹妹，可我家自己的两个小的那不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么？

很快，机会就来了，栋梁生病了，据说是出麻子发烧，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的两个妹妹和弟弟可在家里窝不住，依旧满世界跑，跟在我们这帮大孩子后面玩。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良机啊，不过我毕竟是个姑娘家，第一想到的也不是什么把他们揍一顿，而是想着在言语称呼上占点便宜。

栋梁的大妹四五岁，二妹三四岁的样子，两个家伙屁颠屁颠跟在我后面，我便开始“恐吓”起她们来，说你俩要叫我几声好听的才行，要不就不带你们玩了。

两个妹子也挺乖巧，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挺甜。只不过姐姐这个称呼我实在听腻了，自家就有两个弟弟每天都要叫无数声姐姐呢。

于是，我便拉着她俩说道：你们不能叫我姐姐，得换个好听点的叫法。

这样的场面，两个妹子肯定见怪不怪，平常看她们大哥这么做过无数遍了，不假思索就叫了起来，一个叫我叔，一个还真叫了爷，一时间还很让我有了满足感。

摸了摸她们的头刚要表扬一下时，我突然就想到，不管是叔还是爷，虽然辈分上都占了她们便宜，可那都是男人的称呼，我是女的，怎么能叫爷呢？

又琢磨了一下，让她们叫姑吧，我也不大愿意，虽然也是长辈，但显得太老了，奶奶这个称呼就更不在考虑之中。

寻思了一下，其实也就是电光火石之间，我脑子里把自己能想到的称呼都过了一遍，最后脱口让她们叫：嫂子。

这个称呼既不显老又算是长辈，我的两个弟弟，不也曾被栋梁威逼利诱叫过姐夫么？只是因为我太彪悍，这个称呼才主动被栋梁取消了。

两个妹子真的很乖巧，马上就甜甜地叫起来嫂子，我也答应得很爽朗，要多大声就有多大声。

栋梁在家里窝了一个星期，我就当了七天的孩子头，每天最大的享受，就是听着他两个妹妹叫我嫂子。我甚至还恶狠狠地叮嘱她们：从今往后都得这么叫，哪天不叫我了，我就揍你们。

孩子们的欢乐都是很短暂的，一转眼到了9月1日，我们这帮年龄到了的就得开始上学了。

没上学之前，我确实很有点“男人婆”的味道，说来也怪，自从上学开始，我的性子似乎一夜之间就发生了转变，再也不那么咋咋乎乎。用父母的话来形容，也就是终于看到像个女孩子了。

上学之后，孩子们虽然还是一起上学放学，但男孩女孩之间的“鸿沟”却凸显出来。大家再也不一起玩了，连上下学都是男的一堆女的一排，哪两个男同学女同学说句话，肯定会招来别人的哄笑。

我和栋梁虽然在同一个班，却再也没有搭理过对方。

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我路过他家门口，栋梁在门口写作业，两个妹妹在一旁玩，抬头就看到我，两个人异口同声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嫂子”。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就在那一刻凝滞，我却完全没有以往听到她们叫我嫂子时的兴奋，更多是羞涩和难堪。

栋梁当然也被自己妹妹的这声“嫂子”惊呆了，手里握着笔，抬头傻傻地看着我，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妹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不会呆在原地不动，那必将受到栋梁的奚落，当然再也没有心思去答应两个妹子的招呼，低头扭身就跑回了家。

回到家，我这才意识到，以前让两个小姑娘叫我嫂子的行为是多么的荒唐，表面上是占了人家便宜，可实际上不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么？

就那样，我和栋梁之间再也没有发生过半点交错，虽然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我们都在同一个班级，却连正眼都没有瞧过对方一眼。

上初中了，虽然还是在同一个学校。可我们学校当时有两个班，我们很幸运地分在不同的班级，也就避免了太多的尴尬。

初中三年，我和栋梁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那就是每次考试的时候，我们的名字长期会一起出现。

因为我们的成绩却一直不相上下，也都是年级的尖子生，名次也是彼此交错地进行着。毕业时，我们竟然一起考进了县一中。

县一中在县城，我们那一届，我们学校只考上了三个人，我和栋梁就在其中占了两席。

到了高中后，毕竟也懂得了更多，说起来不但算是邻居，而且还是发小，如今同在离家这么远的外地读书，也就开始有了点交汇。回家时还会约个伴一起坐车，对方不回家时，也会主动问一下对方要不要捎东西之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对栋梁似乎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时候，在校园里看到他和其他女孩子有说有笑，我甚至会有说不出的失落来。

后来我终于发现，他的存在，就像是和我的生命一起开始似的，似乎就是与生俱来。

幸好我还是很冷静，从来没有过度沉溺在这份朦胧的情感里无法自拔。只是在心里暗暗许下一个诺言，如果我们都能考上大学，能在大学里再见，我一定会说出这份情感。

高考那年，我考上了本省的一所重点大学，而栋梁则落榜了。知道他落榜的消息，我甚至感觉到比自己落榜都要难过。

那时候，我也认为，我和他之间或许就这么来不及开始就结束了。

并不是我考上了大学就瞧不起他了，而是因为我在高中时许下的诺言，那个诺言让我很迷信，认为这就是老天在提示我，你们到底是有缘无分。

我高高兴兴地去上大学了，作为多年的同学，栋梁甚至还来我家恭喜我，陪他来的还有他的两个妹妹。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多年不见了，那两个妹子竟然还是异口同声地叫着“嫂子”，虽然没有外人在，但我和栋梁当即还是脸红了。

这一回，栋梁没有在沉默，提醒两个妹子说：今后可不能再这么叫了，以前你们小不懂事，现在你们娟姐都上大学了，哪里还能做你们嫂子……

我心里若有所失，却又隐隐觉得不那么简单，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知道怎么回事，上了大学之后，身边很多的同学都有了男朋友，只有我根本无心谈恋爱，舍友们甚至说我是怪物。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年的高考，复读的栋梁竟然也考上了我所在的大学，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就那么奇迹般地成了我的学弟。

于是，我们恋爱了，因为栋梁告诉我，早在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听到两个妹妹叫我嫂子的时候，自己就决定长大后要娶你。

这个愿望一直到高中，唯有去年高考的时候，你考上了大学，而我却落榜了，才有过那么短暂的破灭。

但那次去祝贺你的时候，两个愣头青妹妹再次叫出那个称呼时，我突然就有了决定，一定要在大学和你会和，才有机会说出埋在自己心里十几年的话。

大学毕业后，我们结婚了，按部就班地成家生子。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的婚姻的很美满。现在，我们的孩子都到了恋爱的年龄，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哪天把父母的爱情故事告诉她，她会怎么想呢？